印母

作者:楊士修
老手所擅者七則:曰古、曰堅、曰雄、曰清、曰縱、曰活、曰轉。 古 有古貌,古意,古体。貌不可強,意則存乎其人,體可勉而成也。貌之古者如老人之黃耇,古器之青綠也。在印則或有沙石磨蕩之痕,或為水火變壞之狀是矣。意在篆與刀之間者也。刀筆崚增曰高古,氣味瀟灑曰清古,絕少俗筆曰古雅,絕少常態曰古怪。此不但纖利之手絕不可到,即質樸者亦終於頹拙而已。若古體,只須熟覽古篆,多觀舊物。 堅 堅,言不可動也。橫如斬,直如劈,點如刺,彎如欲發之弩,一刀便中,毫不假借,令人視之筆筆如銅柱鐵棟,撐柱牢固,可以為堅矣。 雄 具堅之體,其勢為雄。如持刀入陣,萬夫披靡,真所 謂一筆千鈞者也。 清 雄近乎粗,粗則亂而不清。須似走馬放雕,勢極勇猛。而其間自有矩矱、有紀律,井然可循;劃然爽目也。 縱 拘守繩墨得清之似,而不可謂能縱。能縱者,方其為 印也,不知有秦,不知有漢,并不知有刀與金石也。凝神直視,若痴若狂,或累日一字不就,或頃刻得意而疾追之,放膽舒手,如兔起鶻落,則分寸之間,自有一瀉千里之勢。 活 有縱之勢,厥狀若活,如畫龍點睛,便自飛去。畫水 令四壁有崩毀之意,真是筆底飛花,刀頭轉翅。 轉 縱之流弊為直。直者徑而少情,轉則遠而有味。就全 印論之,須字字轉顧,就一字論之,須筆筆轉顧,乃至一 筆首尾相顧,所謂步步回頭,亦名千里一曲。 以伶俐合于法者四則:曰淨、曰嬌、曰松、曰稱。 淨 大凡伶俐之人,不善交錯,而善明淨。交錯者如山中有樹,樹中有山,錯雜成章,自有妙處,此須得老手乘以高情。若明淨,則不然,階前花草位置有常,池上游魚個個可數,若少雜異物便不成觀。 嬌 嬌對蒼老而言也。刀筆蒼老者,如千年古木,形狀蕭疏。嬌嫩者,落筆纖媚,叩肚鍦,素則如西子淡妝,艷則如楊妃醉舞。 鬆 叩哆^實,便覺字畫有粘滯之態。善叩墩撸谙嗥渚謩荩煨煺故郑氵^用力,毋過著意,不患不鬆活矣。 稱 字各異形,篆有定法,布置勻稱,出自胸中。不稱者,雖假借遷就,終有一字似兩字,兩字似一字之病。善於布置者,即字位小大截然不同,稱也,地有空白,亦稱也。此所謂因物變化之妙,可與伶俐者道也。

以厚重合于法者三則:曰整、曰豐、曰莊。



整,束而不軼也。篆文清晰,界限分明,如兩陣相對,戈矛簇出,各有統攝,整齊不亂也。



纖利單薄,是名不豐。豐者,筆端濃重,刀下渾厚,無皮不裹骨之態。



巧意舞弄,失於不莊。然莊之流弊,或趨于呆。須在篆法端方,刀法持重,如商彝、周鼎何等莊嚴,亦自有神采。

大家所擅者一則:曰變。
變 變者,使人不測也。可測者,如作書作畫,雖至名家,稍有目者便能定曰:此某筆,此仿某筆,輒為所料。大家則不然;隨手拈就,變相迭出,乃至百印、千印、萬印同時羅列,便如其人具百手、千手、萬手,若海中珍,若山中樹,令人但知海闊山高耳,豈容其料哉?惟山知山,惟海知海,惟大家能知大家。然今之晉書、唐畫非無大家矣,而世負知書畫者甚易,何大家之眾耶?曰:不然。如學印者,無不知祖文姑蘇,試以文印雜置他名家印中,未有能辨者也。即辨,亦偶中耳,設有巨眼者從旁片語一擊,彼仍在海闊山高中也,耳目亂矣。有志斯學者,三復予言。

賢愚共惡者五則:曰死、曰肥、曰單、曰促、曰苟。



筆不聯屬,刀不圓活,其病為死。如痿痹之人,手足雖具而神色耗矣。



淡雲幾片,新柳數條,自饒輕逸之趣。若天資魯鈍,一 筆不妥,潤至數筆;一刀不妥,修至數刀。甚至本文之外,杜撰增疊。譬如畫兔生角,灑湯融冰,無有是處。不如磨落劣跡,重加思想,俟心手已具全印,而後一刀直中,自有疏散輕清之態矣。



肥而學省又謂之單。譬如花木叢雜則繁,有意刪削,不論綠柳妍桃,概擬以老梅古柏為單瘦而已。



雖分寸之間,數十點畫,位置有法,自不促迫。或不善于斯,頓形局促。或故為巧態,則又令空地有餘。

苟 興本不到,因求者催索,一時苟完;或意本欲卻,因旁人慫恿,勉強敷衍;又或急于畢事,漫試刀筆,此則決無佳作。壞品而亦損名,故大凡精一業者,每不肯草率從事。彼求者未遂其願,輒加不滿之辭,惡知當局之難哉。

俗眼所好者三則:曰造、曰飾、曰巧。



或文原徑直,拗直作曲;或文實繁衍,改多為寡;或篆法本閑,故意脫訛;或邊旁式樣,目不經見;或脫手完好,強加敲擊,總名曰造。皆俗所驚。



犯造之法,惟飾為易。刀筆之下,天然成章。乃非法增添,無端潤色,畢竟剪花綴木,生氣何有?

 巧

造之惑人,反類乎巧。蓋刀筆杜撰,容或創昔所無,如出巧手,易眩人目,而實不合於規矩,墮落小家。世俗不敢議者三則:曰亂、曰怪、曰壞。



亂,言其文法錯雜,刀法出入也。亂之弊,起於學縱。夫善縱者,行乎不得不行之謂,豈舉陣伍悉亂之哉?



世有古木怪石,不緣人造,奈何存厭常之心。文不師古,以為變怪,刀不循筆,以為奇怪,適成其為鬼怪耳。

壞 古印之壞,其故有二。其一,歷年既久,遭遇不幸,無不壞者。然《《印藪》姓氏中壞者甚少。其一,軍中卒用如“牙門”、“部曲”等,不暇完好。至於今印,亦有壞者,則是老手酒酣興發時作耳。捨此三者何以壞哉?

無大悖而不可為作家者二則:曰襲、曰拘。



語云:取法乎上,斯得乎中。謂取法不可不高耳。然悟心不開,徒持取法,未有能上者也。即性靈敏捷,不思出人頭地,脫卻前人窠臼,亦終歸于襲而已矣。古印推秦、漢,今印推文、何。其下筆叩吨睿杂懈覆荒苁冢硬荒芤u者。故能為秦、漢、文、何,乃能知秦、漢、文、何;能不為秦、漢、文、何,乃能知秦、漢、文、何。今之印家,未必知此,一意襲取前人所作,便自色飛,所謂父子不傳者安在哉!



襲之下者曰拘。根器鈍拙,全借耳目,以剽竊造繩矩,為準則,膠執篆書。纖悉畢合,循摹筆跡,兢兢鏤刻,心手之間,不勝桎梏,安有趣味哉?

總論一首

入海量舟,投物量器,任事量才,苟無其才,不必言矣。若能窺見一二,用志精專,則有漸進之法五:一日虛心,二曰廣覽,三日篆文,四日刀法,五曰養機。蓋立志不虛,則見聞必寡;賞鑒不博,則杜撰必多,縱能獨創一家,終墮野狐下乘。是以有志之士,秦璽漢章不徒見其文,必如見其人。或成有徐疾,或手有輕重,或心有粗細,或時有閑忙,或興有濃淡,雖破壞刷缺,必洞見其血脈而後已。不獨是也,即文、何而下,尚有其人,一長片善,豈不可師?是宜求長于短,略跡窺神而又不止是也。文墨之流,往往有手不執刀管,品題确中;目不熟籀篆,識見實精。尤當領其言論,資吾實行,此所謂心虛而見廣,見廣而規模尺度固已了然于胸中矣。至于虫魚鳥獸之文,八體六書之辨,精入絲毫,必經師授,稍有謬誤,遺譏大雅。自當窮究偏旁,博綜形象。既曉篆法,乃論叩丁S〔浑x握,遠若懸弧百步;刀不盈尺,重若發矢持弓。的不審,矢不中,印不審,刀不稱。故執刀須拔山扛鼎之力;叩度麸L云雷電之神,兩言而外無刀法矣!由斯而後,固不難藐視秦、漢,高睨文、何。然而,有不可強者,機也。情神不暢則機不滿,興致不高則機不動,膽力不壯則機不遠,此皆不可猝辦,甚矣,“養”之一字為要也。不得其時,則累月而不就,不遇其人,雖藏器而不悔,而耳之,目之,飲之,食之,無非是者,此所謂養機之訣。有不鳴,鳴必驚人,有不飛,飛必沖天者也。

觀斯五者,雖功有溕睿怯懈呦拢M一步則難一步,更進一步則更難一步,天下事盡然,獨一小技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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