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鼓板播秦声

翻开吴向元记谱选编的《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我被两个并列的“名”字(名家、名唱腔)所吸引。书中秦腔名家荟萃,名腔纷繁。其“家”,既有在秦腔界早已享有盛名的老一代泰斗型的“名家 ”,又有承继其名师之腔,在作曲家“创腔”的基础上经大胆革新的新一代创造型的“名家”;其“腔”既有世袭的传统“正声”,又有与时俱进而改革了的流行“新腔”。尽管这些名家中的大部,都是我的朋友,我也曾多次地亲赏过他(她)们的演出,但在翻阅这本《唱腔精选》的当儿,顺着那一行行乐谱,我仍像秦腔“追星族”的热心成员那般地追逐着他们精彩的演出,也追逐着他们优美的唱腔,还不断地读着他(她)们的名字:李正敏,孟遏云,刘毓中,张健民,刘易平,余巧云,还有任哲中、王辅生,马友仙、郝彩凤,贠宗翰……
孩提时(1940年),听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出版的李正敏的《探窑》《赶坡》《二度梅》唱片,给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敏派“唱腔”的种子……
1948年,看西工团演出的新秦腔《血泪仇》,使我记住了“手拖孙女好悲伤”的精彩唱段,习唱多年,并苦学板胡,参加了学校乐队……

1953年读大荔师范时,看阎更平的《法门寺》和贠安民、余巧云的折子戏,使我开阔了认识秦腔的眼界……

1954年读大学,进了西安市,受家乡农民追逐秦腔名角的自然熏陶,由八里村(现陕西师大)步行十里进城看戏,把省戏曲研究院和易俗、尚友、三意等名社、名角的拿手戏,看了个够,过足了瘾……

那时,由于爱好的驱使,我多么想见到秦腔名家的乐谱啊,但很难找到。这种渴求,一是为了学唱名角声腔,二是为了熟悉秦腔音乐。记得1951年,在老家韩城惊喜地买到一本安波编的《秦腔音乐》,爱不释手,天天阅读,1953年在大荔又买到一本省戏曲研究院编辑的《秦腔音乐》,更是兴奋。但令人遗憾的是,它主要是讲包括板式、节奏、吐字、运腔、曲牌在内的秦腔音乐理论的,所附之谱,只是些零星的例段,满足不了我学习唱段的需求。那时,正当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与大荔师范的几位同好者也做起了编辑出版秦腔音乐(主要是选编唱腔)的营生。三四个人,编的编,写的写,画的画,一个装订得精美的属于我们中学生自己的《秦腔音乐》石印本便“出版”了。没想到,200多册的实不景气的书,竟被同学们抢购一空。这使我亲眼见到了一群青年学子迷恋秦腔的盛况和渴求。迷恋本土文化的大西北人,是多么的渴望有供他们习唱秦腔的珍贵资料啊!

我想,在今天,只要是秦腔迷中的追星族,怕都会有一些与我那时同样的感受和作为吧!

与我上述的那个时代背景相比,如今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时代在变,演员在变,演出形式在变,秦腔唱腔在变,秦腔伴奏也在变。就连秦腔的追星族系,也在继承、发展秦腔艺术的流程中,发生了变化。吴向元先生记谱选编的《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就是这种种之“变”的产物。对秦腔艺术研究者来说,它是一部具有秦腔音乐发展史料研究价值的辅助性的专集;对当前的秦腔爱好者来说,它是一部更具欣赏、学唱、传播等多种应用价值的多面性的专集。

先说其有助于学术研究的“辅助性”。

戏曲音乐研究者的研究对象,主要是通过戏曲曲谱、录音为表现形式的该剧种音乐的客体。该书选取的行当齐全、板路丰富且风格各异的60多位秦腔名家的136段名唱腔,既囊括了秦腔音乐的基本形式,体现了秦腔音乐的基本特点,反映了秦腔音乐的唱腔流派,给读者、学者提供了继承秦腔音乐优秀传统的基本声腔音乐资料,又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各个历史时期演员、作曲家在在继承秦腔音乐传统同时的多方面的艺术创造。这就给戏曲音乐研究者提供了一组很珍贵的第一手资料。研究者透过剖析其唱腔板眼、旋律、节奏、程式、吐字、气息等现象,来研究其风格、特色,从而获得其研究成果,而这些成果又对秦腔音乐的继承和发展,会产生积极的作用。因此,这本书对戏曲音乐研究者说来,是一个重要的辅助性资料。

1942年以来,为呵护、发展古老的秦腔文化遗产,许多音乐工作者记录、整理了不少秦腔音乐资料,如安波、王依群等人编辑出版的同名《秦腔音乐》等。近十多年来类似的出版物,就更多了。从微观展现而言,有王正强的《秦腔名家声腔选析》,李田绿的《秦腔著名演员唱腔精选》;从宏观研究而言,有肖炳的《秦腔音乐唱板浅释》,潘哲的《秦腔音乐分析》,吕自强的《秦腔音乐概论》,许德宝的《陕西戏曲音乐概论》等。显而易见,秦腔音乐的“宏观研究”,都是以包括声腔在内的秦腔音乐的“微观展现”或资料积累为前提、为依据的。可见,秦腔音乐(主要是声腔)资料的占有,对秦腔音乐的理论研究,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从这个角度说,吴向元记谱选编的这本《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就具有向研究者进一步提供重要资料的积极意义。

再谈其有助于群众应用的“多面性”。

秦腔,虽然目下有不景气的现象,但从总体和大局来看,仍不失在三秦20多个剧种的领主地位,乃至在全国梆子腔系列剧种中仍有其重要的影响。比起以电视大奖赛为标志的京剧、豫剧群众性的演唱活动来,她毫不逊色。应当承认,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和青年群体多元化审美情趣的变化,秦腔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但充当着最古老剧种角色的她,仍以其固有的风姿,受到西北广大群众的青睐。陕、甘、宁、青、新群众演唱活动的频繁,电视大奖赛的火暴,《秦腔报》的创办与发行,农村秦腔自乐班的再度兴起,学奏秦腔板胡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最好的例证。这本《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既可为参与者提供丰富的唱段曲目,又可为普及秦腔音乐教育提供辅助性的教材,还可为板胡爱好者提供秦腔伴奏的曲谱资料。

令人十分高兴的是,当我正读着吴向元先生这本《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时,由文化部组织编辑的《中国戏曲音乐集成·陕西卷》也几乎同时地送到我的手里了。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我在庆幸《中国戏曲音乐集成·陕西卷》出版的同时,自然也庆幸《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的问世。这是一种无缘的巧合,但似乎也是一种天意的安排,是一种由“同甘共苦”或“知音相通”感情所驱使的自然共鸣。原来,在我们苦苦鏖战了20余年编辑《音乐集成》的过程中,还有像吴向元这样痴迷秦腔音乐的业余编辑者也在从事这样艰苦的工作!

诚然,超过150万字篇幅的《中国戏曲音乐集成·陕西卷》,其剧种之全,戏音之广,记谱规范之精,音像资料之丰,是同类出版物不可与其媲美的。这个音谱同步、文图并茂的卷本,也为许多同类著作所不及。但由于它要涵盖全陕西的剧种,并非秦腔音乐专卷,加上“精选”的要求,篇幅的限制,许多应入而未入者很多,不免深感遗憾。而吴向元先生编辑的这本《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连同上述的西安的李田绿、兰州的王正强等一大批有识之士编著的同类专集,对陕、甘《戏曲音乐集成》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补充。如果《中国戏曲音乐集成》陕西卷、甘肃卷是一蔟蔟西北戏曲音乐之牡丹花的话,那么,他们的这些编著,就可谓扶植这些花朵的蓁蓁绿叶了,同样是美丽而灿烂的。

我大约是最易理解向元君编辑此书之苦的人中之人了,因为我与“集成专业户”的成员们都曾感受过这样的“苦”,且达二十余年之久。下乡采风,录音记谱,拟订计划,学习规范,撰写文字,编目校对……焉能不苦?我曾多次赋诗言其“苦”,就是源于对此“苦”的感受。

常年聚案笔行纸,意付真情总醉痴。

静耳听歌析徵羽,书文正谱费心思。

寒冬冷夜雪扑面,炎暑伏天汗洗渍。

大漠风沙趋万里,其中苦味有谁知?

这是我与许德宝等数十人经二十余年之奔波后于2000年8月热伏天在北京参加《中国戏曲音乐集成·陕西卷》全国终审、改稿会时写的一首诗。其苦可知,无须多言。所不同的是,我等是在政府领导及关心、支持下受这种苦的,而向元君,则是在一无经费,二无时间,三无录音等设施的艰难环境下,单凭藉一种痴心的热情来记谱、整理、编辑、出版的。比起我等,那是何等之苦哟!仅就此一点,我就极敬佩吴君苦心编此书之壮举和那自觉弘扬秦腔艺术之豪情!

我识吴君,时在1975年。那时,我在紫阳采风,他在紫阳文化馆任馆长,经常谋面相帮。他对紫阳民歌的热爱,对基层文化工作的尽职,对包括汉剧、秦腔在内的地方戏曲事业的钟情,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想不到,时隔30年,作为与秦腔腹地距离较远的陕北米脂人的向元君,竟在陕南山区文化的长期熏陶下,却也这般痴情地专注于秦腔音乐的收集、整理、研究、出版与传播。我深信,他的这种作为,是一定会感召陕西戏曲界和广大秦腔爱好者的。他的这部经饱尝黄连之苦而编辑面世的《秦腔名家名唱腔精选》,也一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的。特赠诗一首,以表达我对此书出版的祝贺:

紫阳茶道系前情,最喜吴君艺趣风。

黄土高坡萌草绿,关中故地绽花红。

痴心记谱书文赋,醉意弹弦弄管笙。

似见高台一秀士,频频鼓板播秦声。

20069年2月18日于西安"龙门书屋

(作者雷达,系原陕西省文化厅艺术处处长,省振兴秦腔办公室副主任,省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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