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承多感《荔镜记》

2012年8月27日至29日,广东潮剧院一团应深圳潮商会邀请,在深圳保利剧院演出《金花女》《荔镜记》《告亲夫》三部经典潮剧,让深圳潮汕乡亲一饱乡音,其中28日晚的《荔镜记》最为引人瞩目。如果把近年的移植剧目看成刚过门的新媳妇,那么这次的传承版《荔镜记》就如潮剧的亲闺女,世人看媳妇,免不了带上挑剔,看闺女更多的是赞赏。笔者看《荔镜记》,自然少不了偏爱。

陈三五娘离我们有多远呢?似乎很近,这个四百年前的爱情故事,借助电影及影碟的传播,时时挂在潮汕人的耳边和嘴边。又似乎很远,中青年观众多数没看过原汁原味的《荔镜记》全剧的舞台演出,绝大多数人对这出戏的了解仅仅来自拍摄于1961年,距今已有半个世纪的潮剧电影。《荔镜记》在上世纪有两次影响深远的演出,演出团体为代表潮剧最高水准的广东潮剧团及潮剧院一团,一是五六十年代姚璇秋、黄清城、萧南英主演,二是七八十年代吴玲儿、陈瑜、蔡明晖主演,如今时隔数十年,观众席上已很难见到这两拨戏迷了。这两个演出有留下录音资料,但也少人知晓。从八十年代后期以后,《荔镜记》在国内只是以折子戏的形式出现。2002年潮剧院二团曾由方展荣主持复排,可惜未能从传承的角度再现全剧。

是什么原因,让这出好戏长期远离观众呢?可能客观上是没有合适的演员。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培养的以“五朵金花”为首的骨干艺人流失严重,此后的青年演员表演功力不够成熟,难以物色能挑起陈三、五娘、益春这样在潮剧舞台上举足轻重的角色。而主观上,自九十年代后期至今,青年演员为应付各种评奖,热衷于其他剧种的表演,疏于深入接触传统潮剧;潮剧院为了生存大量演出广场戏,为参加如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之类的评选而投入大部分精力,《荔镜记》《苏六娘》等剧目的重排也就这样被耽搁下来了。这次2012年的传承,由姚璇秋、黄瑞英、林鸿飞、谢素贞和陈瑜等老艺人传授,如果按十年一替演员的舞台规律看,这是隔了数代人的传承。
传承版《荔镜记》,5月份彩排,此后有演出,还拍了录像,来深圳演出时演职员对剧目的熟悉,对角色的理解,又比此前更清晰了,同时保利剧院良好的演出环境和严格的管理,也让演职员有了最佳的发挥状态。观众纷纷夸奖五娘的扮演者詹春湘唱声清丽,举手投足可见姚璇秋的影子,是可造之材;陈三的扮演者林外贸凭借优越的嗓音也征服了观众,大家寄望他此后能强化基本功;益春的扮演者戴淑刁动作和表情非常生动,也让人忽略了嗓音有点不够用的瑕玭;乐队伴奏整齐和谐,知名领奏黄壮龙技艺娴熟,新秀司鼓王旭中规中矩;老一辈舞美师管善裕的布景,沿用大家久违了的传统景片,让人感叹潮式写意的素淡美感。整台演出认真严谨,合作协调,配合默契,从青年演员有板有眼的一招一式中,可以看到老一辈艺人手把手传授的心血没有白费。

潮汕有一样膏烧芋泥的甜食,趁热吃最有味道。由于汤汁糖度高,又加了猪油,所以很难散热,外表看来没有一点热气,但入口时热度很高,滚烫的温度加重了香浓的味道,潮汕人称为“无烟会烫嘴”。传承版《荔镜记》就像一幕“闷骚”的惊艳,一道刚出炉的无烟甜食,在当下盛刮浮躁之风的舞台,一班人慢慢地唱、细细地演,节奏不紧不慢,火候不愠不火,让爱戏人情不自禁就沉了进去,在收敛含蓄的艺术氛围中颔首赞叹。

2012年传承版《荔镜记》有什么看头呢?

陈三的不惜代价、势在必得,是恋爱中的男人的楷模,而五娘的纯洁多情也让人着迷。潮剧虽有才子佳人戏,但能不吝笔墨,用煌煌八场戏,不加奸臣棒打鸳鸯,不加乔装出走,戏藤只围绕一对冤家为相思苦熬,大致只有《荔镜记》。相逢相识的喜悦,难猜难测的牵挂,艰难险阻的考验,剧中都备足无遗。“棚顶做戏棚下有”,时代虽然变了,但爱情的魅力永远不过时。

“争说多情黄五娘,璇秋乌水各芬芳”,姚璇秋塑造的黄五娘和婉明丽,颦笑怡人,是潮剧闺门旦典范。如今薪火相传,从青年演员身上也可追寻老一辈的艺术风范。《荔镜记》戏文典雅也是一大亮点,它结合了传统剧本又参考同名梨园戏,并经文化界泰斗润饰。五娘唱和陈三的“千里月明千里情,此地荔丹能醉客”诗句,借张华云先生匠心,合平仄、臻佳境;陈三修书付五娘,“六月楼西,丹荔情深”等佳句,出自中山大学王起、董每勘、詹安泰教授妙手。剧中音乐声腔精工细磨,擅长活用潮乐和曲牌,人物音乐形象鲜明,唱腔优美。词、曲、演皆佳,为第二看点。

林大明媒正娶,陈三私订终身,可是抱得美人归的是陈三,戏文传递的大胆、自由、浪漫的婚姻理念,可当作潮汕人崇尚以人为本的风土写照。剧中或明或暗的林大提亲、下聘、讨日子、催娶,则是旧时婚嫁习俗的缩影。俗谚有“正月灯,二月戏”,潮州城上元灯市,就如潮汕人正月里的狂欢。“观灯”场便营造了“人物往来如流水,家家结彩挂灯屏”,灯下荡秋千、男女答歌的胜景。童谣有“六月暑天时,五娘楼上赏荔枝,陈三骑马楼前过,五娘荔枝掷给伊!”潮州古有农历六月六啖荔赏夏风俗,“掷荔”正是应时而生的急智。《荔镜记》中丰厚的潮汕文化内涵,为第三看点。

也许有人会提出质疑,从时代性或时代价值的尺度,把剧目传承看成保守的做法,用像“进化论”一样的观点,认定潮剧艺术是以新陈代谢的方式向前迈进,传统即为过时。其实,艺术的发展并不是像科技文明一样,有一定的先后顺序。它借以推动和关照的,是一个个不同的生命个体,每人之所出和所得,只是终其一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潮剧团体,是潮汕文艺精英最密集的群体,这一时期的作品登峰造极,成为后人难以逾越的巅峰。而换一个角度看,当下由于资讯发达,我们的生活和想法一定程度趋于同质化,要缓解这种危机,最需要接触传统,接受不同时空、不同背景下的审美和刺激。《荔镜记》作为潮剧的经典,既是领略潮剧艺术的首选,也是一种良好的借鉴。

当然,传承版《荔镜记》并不完美。新一代演员基工的薄弱,短短一个月的排练时间过于匆促;部分观众则认为舞台演出不如电影。前者不妨假以时日等待,后者值得商榷。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表现手法比戏曲更为丰富。《荔镜记》电影本梳理了舞台版的“逼娶、留伞、定约”三场戏,情节更为紧凑,并结合电影的画面剪辑和合成,设计了“宝篆香销”“两扇门分内外”等等音画结合完美的片段,这些都是舞台无法做到的。舞台版自陈三入府后有点闷,剧情递进徐缓,戏剧冲突集中在人物的内心起伏。不过这种貌似拖沓的节奏,恰恰是欣赏传统戏曲唱念,欣赏行当程式的不二之选。

这一次潮剧院能注重传承,舞台新秀下苦工夫,在短时间里重现名剧风采,值得肯定,期待再接再厉。潮剧有《荔镜记》这样的好戏,陈三五娘能再度回到潮汕人身边,值得我们好好珍惜。以姚璇秋为首的老艺人们,怀着对潮剧的热爱悉心扶掖,让艺术再度焕发青春,值得庆贺,值得称颂——再见名剧,多承多感!

《汕头广播电视报》2012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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