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悲伤的插科打诨——评再芬黄梅《靠善升官》

长久以来,都是立意严肃题材重大的戏容易受重视,但插科频繁打诨多的喜剧容易受喜爱。这倒是不难理解的。前者常自带或者被附加上反映某种现实、张扬某种精神、赞颂某种品格等略显“实用”与“功利”、“目的性”较强的意义;后者相对而言则轻松惬意得多,至少从表面看来,它似乎并没有天生就要匡正什么和批判什么,它用“让观众笑自己”的方式去“笑别人”,这实则是一种高明的幽默。改编自京剧电影《徐九经升官记》的黄梅喜剧《靠善升官》,自然是属于后者。和其他许多优秀的喜剧一样,插科打诨此戏亦有一个“悲伤”的内核。

此戏的第一层“插科打诨”,说的自然是戏中真正的那些逗趣手段,无论是打油诗、还是摇帽翅,无论是连珠妙语,还是角色个性,都让整个舞台成为了“笑声的青萍之末”,一触即发,剧场内笑浪迭起。不得不提的是剧中大量当代网络词汇的使用。我们常常是排斥在古典戏剧尤其是戏曲里使用这样过于“新鲜”的词汇的。理由大概有二,一是使用这样的词汇破坏戏剧情境、语境,破坏戏的内在统一性;二是刻意使用这样的词汇有“迎合观众”之嫌。然而在《靠善升官》一戏现场,这些当代词汇却让我们听得顺耳至极,毫无违和感。明知“讨好”,明知“刻意”,却愿意甚至极其乐意接受。原因何在?我想,原因可能在于——这是一个喜剧。它自身的情境、语境本来就是插科打诨、“玩世不恭”的,角色处在当时的情境之下,本身就是要说点什么的,如果非得让他们严肃按照历史事实来说话,那就显得无趣多了。当代网络词汇虽然有滥用讨好之嫌,但放在这里,无论是对于戏剧情境还是角色个性本身,确实都是十分贴切自然的。一词一出,全场哄然大笑,并未有不适之感。可见,能纳入统一性以内的,能在自圆其说范围内的,大可不必太过拘谨,就《靠善升官》一戏而言,这样的使用反而收到了“奇效”。自然,适可而止也是必要的,不加节制,也是会倒胃口的。

此戏的第二层“插科打诨”,说的是吴靠善。天生一张阴阳脸,背无靠山丢状元,九品县令历九年,一朝升官喜若狂。可是吴靠善哪里知道,这大理寺实则是虎狼窝,靠善升官,看似风光,却是王爷侯爷政治斗争的布局而已。所要赞处,虽是政治斗争,却将事件简化为“两家抢亲”,这也是高明的,否则就太沉太重难成喜剧了。不过即使不沉不重了,这个戏的悲伤内核还是浮现了——靠善为官不自在,自在不为官,他实则是一颗被愚弄、被摆布的棋子。在高高在上的王爷侯爷那里,吴靠善就像一个“插科打诨”的丑角。在命运的摆布之下,也让怀才不遇,曾也不甘小官的他唱出了“我劝世人莫当官,除非是做新郎官”的万千感慨。然而吴靠善如果仅有此感叹而真真无能为力,这戏也仍成不了喜剧。绝妙之处,还在吴靠善巧用“毒药计”,化解了自己面临的两难境地。而王爷也好、侯爷也罢,在吴靠善的智慧面前,也是无计可施。这与《救风尘》、《望江亭》颇有些相同意趣,也颇有古希腊罗马“捉弄主人而又赖在神坛不下来的智慧的奴仆”的神韵。

此戏的第三层“插科打诨”,仍然要说吴靠善。全剧中吴靠善的变化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他也曾怀才不遇酒浇愁,也曾一朝升官喜欲狂,也曾侯爷中伤心怀恨,也曾王爷提拔感恩遇。吴靠善让人喜爱,在于他浑身上下全是缺点,但一颗心是又真又正!真在爱恨皆分明,侯爷以貌取人,他恨得真切,王爷假公济私提拔他,他买酒谢伯乐。而正,这颗有原则的公正之心,又恰恰正是为官者最不可丢弃的。而也正是这颗公正之心,使得吴靠善历经了各种“自我否定”,这连绵不绝的变化使得吴靠善云里雾里,恍若命运亦在他的生活中扮演了一次要命的“插科打诨”,与他开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玩笑。吴靠善从最初的升官之喜,到巧夺碧翠的成功,转瞬又为侯爷的一句“要你的狗头”击得粉碎。后来碧翠当面道原委,吴靠善错怪好人,正义之心与私欲之心在梦中出现,一边是自恃有理的前缘宿仇,一边是无理泼皮的知遇伯乐,吴靠善深感官场大染缸,官道难为,正当无计可施愁白头之时,王爷差人“鹤顶红”威胁送到,却恰巧助吴靠善想到了“毒药计”。就这过山车般的心理变化之后,吴靠善了断了一段案情,也就脱去了官服挂了印,阴阳岩下做一回酒客去也。这是十分符合情理的此戏的一次升华。

喜剧总有一个悲伤的内核,卓别林的默剧让我们再怎么笑也不会忘记他是一个流浪汉;《救风尘》、《望江亭》也是底层人民面对强权的一次智慧博弈;《靠善升官》的悲伤内核前文说得分明,而是靠“善”升官,还是靠“山”升官,在吴靠善那里最初是纠结的,最终是释然的。于是,戏的立意也便隐约浮出了水面——永远追逐山清水秀的善与正义,若此处无有,那就再不执着,卖酒逍遥去也。
展开全文 APP阅读
©版权说明:本文由用户发布,汉程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若内容存在侵权或错误,请进行举报或反馈。 [我要投稿]

精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