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新编历史剧淇水情殇又名新台泪》
淇水情殇(又名《新台泪》)
第一场 情 苦
[卫宫大殿，编钟埙弦，乐音缠绵。卫宣公与公子寿、公子朔、子竹把觞饮酒，观赏歌舞。如妃领舞领唱，妖冶艳丽，歌喉婉转。众舞伎衣衫薄如蝉 羽，舞姿翩翩。
(唱) 春光融融三月天，
桃花灼灼柳含烟。
淇水清清明如镜，
倒映妖娆美婵娟。
白齿红唇俏，
婀娜腰肢软，
凤眼弄情飞娇媚，
诸侯王孙魂魄散。
秀色如酒杯杯浓，
醉了夕阳醉了河山。
卫宣公 好一句“秀色如酒杯杯浓，醉了夕阳，醉了河山”！如妃──寡人的美人儿，听你燕语莺声，寡人数月间的疾病也云散烟消了！来来来，寡人亲自为你捧杯！
如 妃 谢大王千岁！(风情万种地倒进卫
宣公怀里接饮，目光却斜瞟着公子
朔)非是臣妾之功，实乃朔王子作
得好词，子竹少傅谱得好曲。
子 竹 （意在捧月）也非子竹之功,全系
朔王子体贴大王，作得华采之章，
又亲自调教歌舞，进献大王。
卫宣公 （大悦）哈哈哈......难为朔儿有这 等孝心！
（唱）染病卧榻三月整，
一曲歌舞神气清。
朔子儿，知寒暖，
良苦意，趁孤的心！
不似寿子倔脾气，
同父母，两样人！
（叹息）哎，倘若寿子也这般乖
巧，岂不是好！（见公子寿心不在
焉）寿儿，你为何……为何不饮酒
啊？
公子寿 （猛醒）啊，恭喜父王龙体康复！父
王请！（举觞敬酒）
卫宣公 寿儿，瞧你弟弟，小小年纪，便有
如此文采！你可得......
公子寿 （执拗劲上来）父王！恕孩儿直言，
这歌舞不见得怎么的好。
卫宣公 （不悦）唔──你倒说说，是怎么的
不好？
公子寿 父王──（唱）
这歌舞轻飘飘虚无浮华，
糜糜音软无骨雪月风花.
薄衣衫着似无挑逗邪念，
裸肌肤做媚态有伤风化。
赏歌舞为的是陶情怡性，
就应当讲究个格调高雅。
似这等俚俗物可在柳巷传唱，
不应该出现在王侯之家。
卫宣公 （摇头，接唱）
听歌观舞图愉悦，
说什么俗来道什么雅！
弟长进为兄长理应高兴，
何缘由生妒嫉贬低于他？
公子朔 （接唱）
分明是他自己有欠风雅，
这才把碧玉佩说成破瓦。
公子寿 父王──（接唱）
并非孩儿生妒嫉，
硬要将碧玉佩比作破瓦。
实在邪秽是祸水，
乱伦理坏纲常误国误家。
当年周公演礼义，
提倡仁德治天下，
君臣父子泾渭分，
秩序井然有章法......
卫宣公 （生气地打断，接唱）
竖子休提周公周礼，
卫是卫来它是它！
安邦靠的强权武力，
打躬作揖能治世岂非笑话！
它那套陈腐论倘若管用，
又为何弃西岐迁都东下？
公子朔 父王！你看寿王兄他......
卫宣公 （恼怒）寿儿！休得在此癫狂，还不
退下！
公子寿 （委屈地）是。孩儿告退！（下）
卫宣公 （哭笑不得）这呆子，哪来的一股犟
脾性儿！（唱）
呆子儿适才间一番顶撞，
不由得卫宣公黯然神伤。
花甲年精气神不似以往，
一场病越发是雪上加霜。
多少次把传承事心中掂量，
翻过来复过去难拿主张。
按理王位应传长，
却顾虑急子儿对孤怨恨太深长。
曾思想王位传与寿子儿，
无奈何书呆子性情乖张。
本有心扶朔儿接位称王，
又恐怕臣僚们非议沸扬。
立幼废长生祸乱，
卫国江山不久长。
越思越想越烦乱，
[幕内伴唱：
赢弱躯难撑持眩晕心慌。
[卫宣公晕眩。
公子朔 (惊呼)父王！
子 竹 （惊呼）大王！
如 妃 （劝慰）大王休得烦恼，且观歌舞！
(扶住卫宣公，命舞伎们)快快歌舞上
来！
[歌舞再起。
(唱)
春光融融三月天，
桃花灼灼柳含烟。
……
[暗转，新台如画，淇水泱泱。
[齐姜怀抱瑶琴上。侍女月儿挎篮随上。
齐 姜 （唱）
落红翩跹叹流芳，
柳絮扬，惹惆怅。
微风碎萍自飘零，
细雨残荷卸春妆。
宫中笙歌动淇水，
新台暮霭笼夕阳。
恰似那子规声声啼黄昏，
更添我怨恨齐姜人断肠。
（白）唉！想我齐姜，原为齐候僖公之
女、卫候宣公外甥，与表兄公子急郎才
女貌，两相情好，私订终身，鱼水成
欢。公子倒不负我，回禀父母，遣使来
聘。孰料佳期到时，却霹雳惊变，少年
郎君无踪影，公爹舅父簪花红，灌醉奴
家施强暴，待醒来，冰清玉体已玷 污……本想一死明心迹，却因为腹中早
存公子骨血，更不忍他父子成仇，自相
残杀，断送卫国江山，无奈何，只有含
羞饮恨度日月。（接唱）
恨昏君贪美色鲜廉寡耻，
种下的荒唐果苦涩难当！
屈上屈恨上恨无法排解，
[幕后伴唱：
又借这无语宫商诉凄怆。
[月儿从篮中取出手炉置于石桌，插香燃
点。
[青烟袅袅，齐姜搁琴就坐。
齐 姜 瑶琴啊瑶琴，你乃公子亲手所制，亲
手所赠。十七年来，你常伴齐姜，常
慰齐姜。今日里，更要借你一吐心
曲，但愿伊人闻声怀旧，知我眷眷之
情！（抚琴）
[琴声如泣如诉。
[子竹引公子朔上。
公子朔 恩师，缘何引朔子来此？
子 竹 （轻声）嘘！主公请看──你母后又
在轻抚瑶琴，等待伊人了！
公子朔 母后不知，我那急子王兄到边关巡查
去了！
子 竹 可子竹探得，他已返回都城。这
才……（诡秘地忍住下文）
公子朔 （意会）你是要我……？可她是我娘
亲，万一事情闹大……
子 竹 （阴狠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
夫！主公理应明白，公子寿于你，不
过小小一道门槛，而那公子急，却是
你问鼎王位的巍巍雄关啊！
公子朔 （犹豫）这……
子 竹 主公莫非不想承继王位，一国称君了
么？
公子朔 （禁不住诱惑）那……
子 竹 主公附耳上来！
[二人耳语。
[内驱车声：“驾！”
子 竹 定是世子来了！主公记住：无毒不丈
夫！无毒不丈夫啊！
公子朔 （咬牙）对！无毒不丈夫！
子 竹 这才是子竹的好主公！主公好自为
之，子竹告退。（下）
[驭手驾车，载公子急和宁姬上。
[公子朔急隐。
公子急 （闻琴声，令驭手）停！（毅然下
车）
宁 姬 （劝阻）公子！
公子急 （不为所动）休管我！你先回府！
宁 姬 （提醒）夫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公子急 （稍犹豫，禁不住琴声召唤，仍铁了
心）我自有分寸。你去吧！
宁 姬 （无可奈何）唉──（向驭手）走
吧！
驭 手 驾！（驱车下）
[公子急凄然地遥望着埋头抚琴的齐姜。
公子急 （唱）
暮云烟岚望故人，
夕阳琴语流悲伤。
一似那雨打碎萍黄昏后，
声声哀句句怨催人断肠。
齐 姜 （接唱）
断肠人柔肠寸断情未断，
一声声呼唤我昔日小郎。
公子急 齐姜！
齐 姜 急子！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公子急 齐姜，我知道你苦，更明白你为急子
忍辱为卫国江山含羞的良苦用心。只
是，见你这般惨遭作践，这般凄楚，
叫急子着实不忍！
齐 姜 公子休如此说！齐姜得公子体谅苦
衷，不生怨恨，便觉宽慰了！
公子急 齐姜！
齐 姜 公子！
[二人相拥饮泣。
公子急 好齐姜！这日子不会太久了，不会太
久了！只要急子得以承继王位，定让
你脱离苦海，回到急子身边。
齐 姜 (摇头)不！齐姜早成了公子的庶母,公
子也成了寿子、朔子的王兄……
公子急 你说过，寿子本是你我的骨肉……
齐 姜 可朔子确为你父王与我所生！这撕
扯不清的关系，公子如何处置？齐
姜又如何对待？公子啊，只怕你承
继王位之日，便是你我诀别之时
了！
公子急 （大惊）啊？齐姜休得如此！齐姜如
此，是在剜急子的心啊！
齐 姜 公子──（万感交集地扑进公子急怀
里）
[公子朔突从树后转出。
公子朔 母后！王兄！
公子急
（惊愕）啊！（急忙分开）
齐 姜
公子急 （掩饰）朔王弟来了？母、母后，
既是父王不在新台，儿臣告退了！
(慌张地下）
公子朔 （故做鄙夷）哼，好一个冷面郎君。
哪象顶天立地的汉子！
齐 姜 （疑惑）朔儿，你──？
公子朔 （欲擒故纵）母后，儿是替娘叫屈，
为娘不平！
齐 姜 （不敢相信）朔儿，你──？
公子朔 （继续做戏）母后──我的娘亲！你
为何如此薄命？如此不幸？
齐 姜 （仍不敢相信）朔子──我的儿！你
真……真能体谅为娘？
公子朔 （信誓旦旦）母亲！儿非世俗之辈，
能理解母亲一片苦衷、一颗真心、一
腔真情，娘若不信，请看──（唰地
撕下袍幅，咬破手指，血书四字，捧
向齐姜）“天地可鉴”！这便是儿对
娘的一片真诚。
齐 姜 （又信又疼，将公子朔紧搂在怀）儿
啊！你......娘信，娘信！
公子朔 （将血书塞进齐姜之手）母亲！这是
儿莫大的孝心，也是点化急子的灵丹
妙药！
齐 姜 （无比感动）朔子，娘的好儿子！
[齐姜将公子朔楼得更紧，含泪而笑。
[公子朔暗中得意，阴险地冷笑。
[灯暗。
第二场 寿 辰
[数日之后，公子急府。
[“寿”字醒目，喜气洋洋。
[公子急、宁姬指挥仆人布置寿筵。
[公子寿、太傅泄、少傅职、公子朔、子竹和众宾客率抬贺礼的仆从上。
[公子寿礼让太傅泄。
公子寿 太傅请！
太傅泄 （谦让)公子请！
公子寿 泄仁兄为急子王兄之师，理当先
请！
众 （附和）太傅理应先请！（推太傅泄
上前）
[公子急出迎。
众 恭贺世子！
公子寿
恭贺王兄！
公子朔
公子急 承蒙光临！请！
[侍女斟酒，侍席。
众 （举觞共贺）祝世子寿比松鹤！（与
公子急共饮）
公子急 急子今日寿辰，蒙众位抬爱，不胜荣
幸！一月之前，寿王弟与其师少傅职
得《大雅》、《小雅》之章，由内子
宁姬配曲编舞，命歌伎排练，昨日初
初熟悉，趁此奉献，助诸君宽饮。
（向内）歌舞上来！
[乐声起。
[舞伎舞上。歌伎随之持觞而上。
歌 伎 （唱）
文王呀文王，
十五国的领袖！
光明磊落，
恭谨慈祥。
以德治国家，
礼义来兴邦。
品格伟大，
功绩辉煌！
文王呀文王，
诸侯们的榜样！
勤勉俭朴，
从善贤良。
张纲又立纪，
忠孝教四方。
品格伟大，
功绩辉煌！
[一曲终了，宾客共饮，纷纷评论。
宾客甲 好歌！好舞！乐音端庄，舞姿典雅！
宾客乙 听之观之，不由人仿佛梦游岐山，重
睹当年贤德周文王的风采，对比现今
许多为君而无君王德行者，实在叫人
感慨万千！
宾客丙 这样的歌舞才是歌舞！这样的艺术才
叫艺术！
宾客丁 愿世子日后承继王位，倡仁德、兴礼
义、振纲常，做个象周文王那样的贤
良国君，别象有的人，视乱为正，
以耻为荣！
太傅泄 （嘲弄地）公子朔，子竹先生！这与
你们的大作《醉河山》相比，谁低谁
高？谁俗谁雅？
子 竹 太傅，以你之见呢？
少傅职 （奚落地）太傅有所不知，人家那
《醉河山》词美、曲美、舞美，乃是
歌舞艺术中的“碧玉佩”，可不是破
瓦一块哟！
[众轰然大笑。
子 竹 （阴冷险恶地）各位可曾知晓， 这“碧玉佩”之说出自何人之口？
少傅职 何人之口？
子 竹 (恶狠狠地)乃大王对公子朔的褒奖！
各位信口雌黄嘲讽大王，该当何罪？
公子朔 对对对！得提防割舌头哟！
公子急 （打圆场）言重了！言重了！大家俱
是至亲好友、自家兄弟，何必认真！
来来来，喝酒！喝酒！（与公子朔、
子竹碰觞）
[三人对饮。子竹暗示公子朔退席。
公子朔 （搁下酒觞冲公子急抱拳一揖）急
王兄，愚弟不胜酒力，告辞了！
子 竹 小人也告辞了！
[公子朔拂袖而去。子竹紧跟。
公子急 （追着挽留）贤弟！贤弟！子竹先
生！子竹先生！
公子寿 （阻止公子急）王兄，别拦他！小小
年纪便如此刚愎骄横！让他去吧！
（转向众人）大家请举杯，再祝寿
星！
众 （向公子急）世子请！
公子急 诸君请！(向歌舞乐伎)再起《小雅》
之乐！
[歌舞又起，轻缓，舒曼，悠扬。
歌 伎 （唱）
野鹿呦呦叫呀，
野外吃艾蒿。
我有好宾客，
鼓瑟吹笙把他邀。
野鹿叫呦呦呀，
野外吃青蒿。
我的好朋友，
有德有才品格高。
[众举觞互敬，豪饮渐醉，加入歌舞。
众 （合唱）啊……
鼓瑟吹笙来相聚
酒逢知己千杯少。
心心相映明如水，
松竹梅兰一堂笑。
公子寿 妙哉！雅哉！（豪爽举觞倡议）为
松竹梅兰，干！
众 （响应）为心心相映，干！
[众倾觞仰脖，狂笑。
[灯渐暗。
第三场 谗 佞
[当日。卫宣公书房。
[卫宣公面对一堆书简颇感疲倦。两宫女在后轻轻打扇。如妃在旁陪侍。
卫宣公 （唱）
大病三月余，
国事积如山。
淇水之北遇干旱，
蝗虫成灾淇水南。
刚遣少臣去祈禳，
宋国文书又到手边。
道他意欲伐纪国，
要我挥师去助战。
宋卫两家结联盟，
相互呼应理当然。
怎奈寡人身不爽，
有心无力难、难、难！
（白）宋侯呀宋侯！非是卫宣不相
呼应，实乃卫宣已非当年之卫候，
有心而无力了！（接唱）
无奈何借口天灾暂推托，
遣使传书乞谅解！
（白）待寡人修书一封，望宋国国
君见谅！
[卫宣公修书，耄耋老也，头摇手颤，写
写停停。如妃不时为其捶捏。
卫宣公 爱妃！你看寡人老了么？
如 妃 大王何言老？大王与松鹤齐寿，千岁
也年轻！
卫宣公 （摇头叹息）岁月如逝水，终究有尽
头啊！
[内臣禀报：“公子朔求见！”
卫宣公 宣！
[内臣应：“宣公子朔晋见！”
[公子朔上，作掩面饮泣、委屈不堪状，
呼喊着踉踉跄跄扑入书房，扑通 跪倒在卫宣公面前。
公子朔 父王，与儿作主！与孩儿作主啊！
卫宣公 （溺爱地）朔儿快起！是何人欺负我
儿？
[如妃背地一笑，走过去搀扶。
如 妃 公子请起！（嫣然又笑，挪喻地）大
王在问公子，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
欺负于你？
公子朔 （撒娇地）便是父王！
卫宣公 （大笑）哈……是父王？小孩子话！
父王钟爱你母后，爱屋及乌，疼之犹
恐不及，怎会欺负朔儿！
公子朔 正是因为父王，因为母后，才……
（假意抽泣）
卫宣公 (敏感地)啊？何人狂妄，胆敢诽谤寡
人？
公子朔 便是父王视为臂膀的──我那急子王
兄！
卫宣公 （尴尬地）是急子他……他说些什
么？如何欺负你来？
公子朔 我问父王，今日可是急子王兄生日？
卫宣公 （想想）正是。
公子朔 （唱）
今日里他府上大排寿筵，
举国的王孙公子齐聚堂前。
朔子我敬兄长也往祝寿，
有谁知他对我不理不睬。
不理睬也还罢了，
更不该演《邶风》将父母攻奸！
卫宣公 《邶风》？什么《邶风》?
公子朔 便是邶地市井间的俚语村歌！唱的是
──（念）
新台倒影影鲜明，
淇水汪汪满又平。
原本聘与少年郎，
却嫁公爹丑死人！
卫宣公 （暴怒）别学了！
公子朔 唱完了，席间的人都大笑不已。我不
知他们所笑为何，便问急子王兄。他
喝醉了，竟冲我胡言乱语，说：笑什
么？笑的是我、是你、是寿子，是我
们的父王、你的母后！我仍是不明
白，他竟又说……
卫宣公 他……又说什么？
公子朔 他竟说：（唱）
你母后原是我的妻，
只不过被父王暂借了去。
这如同借贷要偿还，
到时候不光返本还得付息。
老本就是齐姜女。
利息就是江山外加儿子你！”
卫宣公 (气得发昏)逆……子！孽……种（渐
渐，恢复了些理智）咦！急子素来老
成，因宣姜怨恨于我或许有之，但也
不至在大庭广众如此失态！莫非是这
小滑头受了其兄轻曼心生恼恨而故意
编排？
（唱) 急子持重恭俭让，
温顺孝道不乖张，
对此事十七年从无言语，
怎么会今日里突发癫狂？
朔子他乳臭未干小儿气量，
恐怕是泄私愤挟嫌栽赃。
小弟兄闹意气家常便饭，
我何必把此事搁在心房。
（对公子朔）小孩子家讲话，也得
分个轻重！胡言乱语，象什么样？
公子朔 父王！
卫宣公 休得意气行事，伤了兄弟间和气！
公子朔 父王！（复又跪下）儿臣所言句句
是真！筵席上还有清醒之士听见，
父王不信，可以问来！
卫宣公 还有谁听见？
公子朔 孩儿之师子竹先生。他与孩儿一同
赴筵，亲耳所闻。
卫宣公 子竹现在何处？
公子朔 便在宫外。
卫宣公 宣子竹！
[内臣内应：“宣子竹！”
[子竹上。
子 竹 臣子竹拜见大王！
卫宣公 你与公子朔曾一同赴世子寿筵？
子 竹 臣与公子一同赴筵。
卫宣公 世子所言是真？
子 竹 决非诬陷！
卫宣公 啊！（挥手）你去吧！
[子竹下。
卫宣公 （仍不肯就信）这……难道是真？难
道是真？
公子朔 父王休要不信！儿臣还亲眼目睹，他
与母后在新台幽会！
卫宣公 （意想不到）啊！
公子朔 儿臣听到，他们说……
卫宣公 说的什么？
公子朔 说我寿王兄竟是他俩的亲骨血。
卫宣公 （气得发抖）这……
[公子朔暗对如妃示意，如妃点头。
如 妃 启禀大王，贱妃有话不知当讲不当
讲？
卫宣公 （诧异地盯着如妃）你──？有什么
话？讲吧！
如 妃 贱妃也听宫中之人窃窃私语，说夫人
与世子藕断丝连，单等着世子继位后
重修旧好。
卫宣公 （气愤已极）啊呀呀呀！这贱人！这
贱──人！她……现在何处？(对如
妃）你……速与我宣她上来！（直气
得团团打转，全身发抖）
如 妃 是，大王!(下)
公子朔 （假惺惺地）父王息怒！父王息怒！
[如妃揪着月儿的耳朵上。
如 妃 （将月儿按跪地上）大王！这小奴才
竟与那贱人沆瀣一气！
卫宣公 （暴跳如雷）快快讲来──夫人现在
何处？
月 儿 （惶恐万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夫人她……她……
如 妃 她现在何处？快讲！
月 儿 她……（瞟一眼公子朔）
公子朔 快讲，究竟去了哪里？
月 儿 夫人她去了淇河柳营。
公子朔 便是急子王兄日日练剑的柳营。
卫宣公 （暴怒已极）这……这还了得！（向
内）侍卫何在？
[四侍卫上。
侍 卫 参见大王！
卫宣公 备车！赴淇河柳营！
侍 卫 遵命！
[四侍卫、公子朔簇拥卫宣公下。
[灯暗。
第四场 情 泄
[当晚。公子急府前。
[侍女掌灯，公子急、宁姬送众宾客出
府。
公子急
众位好走！
宁 姬
众 世、世子伉俪留、留步！（醉醺醺
地由各自的侍从执灯导引下）
[公子寿去而复返。
公子寿 王……王兄！朔子他……你……
甭……在意！
公子急 贤弟放心！他乃幼弟，为兄怎会在
意！贤弟快回府歇息去吧！
公子寿 如……如此，寿子告别了！
[相互一揖。公子寿下。
公子急 （转身吩咐身边侍女）取我长剑、大
氅！
侍 女 是。（下）
宁 姬 （劝阻）天已向晚，公子还要去柳营
练剑么！就不能暂歇一日？
公子急 武艺不可一日不练。
[侍女捧长剑、大氅上。公子急接过长剑佩在腰间。宁姬为公子急披上大氅。
宁 姬 （仍想阻止）公子……
公子急 （关切而不动情地拍拍宁姬）休等
我，自个歇息去吧，今儿你也累了。
(转身下）
[宁姬忧怨地目送着扬长而去的公子急。
[幕内伴唱：
期艾艾，凄怆怆，
酸楚泪，向谁淌？
宁 姬 （唱）
夫君非是无情汉，
他情义，不系宁姬我身上。
新台故人难忘怀，
堪敬佩，真心君子不乔装。
只苦了宁姬女如同虚设，
为人妇孤帏清夜守空房。
火热热一颗心无人眷顾，
千温软万曲就不能成双。
[幕内伴唱：
暗对着冷郎君恨爱交加，
复杂杂这情感揪扯柔肠！
宁 姬 （无可奈何地长叹）唉──
[暗转。柳营，月挂柳梢，光华漫地。
[公子急上。
公子急 （唱）
别诸君入柳营月挂柳梢顶，
晚来鸟宿枝头絮语轻声。
风无痕，云无影，
山空蒙，水宁静。
疏星三两点。
一地月华明。
（扔大氅，抽长剑，自歌自舞，接唱）
舞长剑，趁酒兴，
展转腾挪叱咤风云。
指东方苍龙昂首，
点南方朱雀羽袗。
苍龙为天为刚阳，
朱凤为地为柔阴。
长剑划，阴阳别，天地分，
要它个浊气下降清气上升！
[齐姜乘车上，挥退驭者。
齐 姜 （念）依从朔子言，再访公子急。
[幕内伴唱：
为了刻骨铭心团圆梦，
喜讯报君知。
齐 姜 公子！
公子急 （没想到）啊，齐姜！你怎么来了？
齐 姜 （兴奋）只为有一事相告，朔子他、他明理懂事，颇能体谅你我真情。(出
示血书）瞧，这是他当我之面咬指血书的！
公子急 （接过血书，大感意外）啊！“天地可鉴”“天地可鉴”！想不到朔子他、他……
齐 姜 是啊，我也没想到！
公子急 朔子，仁厚君子，仁厚君子啊！（激动不已）这么说，齐姜！我们团聚有望
了？
齐 姜 （也很激动）有望了，有望了！
公子急 齐姜！
齐 姜 急子！
[二人大悲大喜，紧紧拥抱。
[惊雷炸响。紧鼓骤鸣。
[灯火突然大放光明。
[公子朔引领着执灯笼的卫士，簇拥着卫宣公上。
[卫宣公大惊。
[公子急、齐姜大惊。
卫宣公 （气得发抖）逆子！贱人！你，你……们……
（唱）端端地气煞寡人！
端端地伤透孤心！
你你你你们两个畜牲，
竟然敢动土太岁顶！
就不怕遭天谴被雷劈？
就不怕下地狱油锅里烹？
[公子急、齐姜从惊骇中醒来，事已至此，反泰然了。
[齐姜挺身而出，把公子急护在身后，讥讽地望着卫宣公。
齐 姜 （唱）休得要骂人畜牲，
它该是你的尊称。
扪扪心你问问自己，
再想想你做的事情！
是谁该天打雷劈？
是谁该油锅里烹？
卫宣公 （接唱）我本是一国之君，
齐 姜 （接唱）你怎配万民之尊？
卫宣公 （接唱）天赐我无限权力，
公子急 （接唱）人恨你骄奢荒淫！
卫宣公 （接唱）我可以随意攫取，
齐 姜 （接唱）谁许你颠倒人伦？
卫宣公 （接唱）若不然何称天子？
公子急 （接唱）似这般天理不允！
卫宣公 说！你……们，是谁勾引的谁？
齐 姜 （挺身而出）是我！
（唱）说什么勾引？
我本是他的人，他本是我郎君！
十七年，被你霸占，
现如今，囚鸟归林！
公子朔 父王！瞧瞧瞧，不打自招了！孩儿所奏，该不是虚谎之情？
齐 姜 （恍然大悟，怒指公子朔）小畜牲！原来是你！你……
（唱）一声声呼唤我苦命娘亲，
说什么你非世俗辈，
理解娘一片情、一颗心，
原来是包祸心、藏诡计，
为亲娘设陷阱。
你你你小小年纪便丧天良、失人性，
凶狠歹毒不亚你虎狼父亲。
我好悔呀我好恨，
悔不该十六年来把养，
恨不该轻信你相帮害人！
（拿出血书劈面掷在公子朔脸上）
公子朔 （闪躲）父王！
齐 姜 （咬牙切齿地）你……你个小魔鬼！白眼狼！（气极昏厥倒下）
公子急 齐姜！（忙扶住齐姜）
公子朔 父王，你看！父王，你看呐！
卫宣公 （内心矛盾）
(唱）刹时间乱纷纷心中迷茫，
杀与赦难抉择无有主张。
恨他俩旧情在藕断丝连，
藐父尊忤帝威着实张狂。
转又想这源头由我而起，
自种下苦瓜果自己品尝。
要怨当怨卫宣公，
要恨得恨卫宣王。
都怪我一时贪图美佳丽，
方酿成这番尴尬这荒唐。
到如今恩怨情仇怎了结？
前思想后顾虑无计心房！
[幕内伴唱：
卫宣公卫宣公柳营捉奸中圈套，
莽撞撞糊涂涂骑在虎上。
公子朔 父王，你看你看！快杀了他！杀了这个忤逆不孝之子！
卫宣公 （迁怒公子朔）滚！你滚！（对侍卫们）快轰他下去！
[侍卫推拥公子朔下。
[卫宣公恼怒矛盾，浑身颤抖。
[齐姜于公子急胸前悠悠醒转。
齐 姜 （哀求卫宣公）大王！他……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你要杀就杀
我齐姜！
（唱）我是个普天下“无耻贱人”！
我是个盖世间“该死女流”！
忽儿为人妻，忽儿为人母，
早活得厌倦早活得够！
若非是万般牵挂情未了，
哪还会忍辱含羞倚红楼？
一命儿早如烟西天飘散，
魂一缕早就去地府遨游！
今日里你来正好，
我哀怨情仇已诉透。
生死两由之，
要剐要杀你动手。
欲剜心，它在这里嘭嘭跳，
想砍头，齐姜便把粉颈凑。
一剑下，血如落英染碧草，
齐姜女，含笑九泉酬风流！
齐姜一命丧，
满园风雨收。
孽缘乱根剪除去，
世子依然是世子，君候仍旧是君候。
父子君臣宿怨消，
共治理淇水卫国得永久！
卫宣公 你.……你个贱人！以为寡人真舍不得杀你么？
齐 姜 （平静地）齐姜已说得明白：为了公子，为了你卫国江山，齐姜死而无怨，
死而无悔！
卫宣公 既如此，寡人成全于你！（咬牙拔剑）
公子急 （急挺身相护）不关她事，要杀杀我！
（唱）是我难忘旧时情，
是我不堪为懦夫。
这才约她柳营会，
诉相思，吐肺腑。
父王要杀杀我！
（接唱）急子反正活得累，
急子反正活得苦。
情愿今日受一死，
灵魂轻松黄泉路。
齐 姜 （从公子急身后挣出）
(唱）公子休独揽！
公子莫糊涂！
（对卫宣公）
(接唱）并非他相约，
是我来攀附！
该死我一人，
齐姜愿受诛！
公子急 齐姜！
齐 姜 公子！
卫宣公 （气极地）好、好、好！寡人都……成全了你们！（拔剑出鞘）
[宁姬内呼：“父王剑下留人！剑下留人！”
[宁姬上。
宁 姬 （阻住卫宣公）父王剑下留人！宁姬有言告禀！
卫宣公 （怒指齐姜、公子急）宁姬女来得好！你……你看他们……
宁 姬 父王──
（唱）父王尊贵一国君，
有权力将他们任意处惩。
但需要追究根和源，
滥杀无辜理不平。
更要念齐姜之兄齐国君，
还有她亲生母、你姐姐齐国太夫人。
列国纷争为领土，
他正好借口起刀兵，
问罪讨伐燃战火，
卫国江山难保存！
父王！到那时恐怕不是你想杀人就杀人，倒是那齐襄公要你身首两离分。
纵然是手下留情存性命，你又何颜面对卫国天下人？
（接唱）有道是忠言逆耳不中听，
宁姬女也劝父王细思忖。
休得要一时冲动智令昏，
酿就下灭顶之灾难悔恨。
倘若是不听劝也把宁姬嗔，
尽可以将三人一锅儿烹。
宁姬无悔亦无恨，
与他们奈何桥上一路行！
公子急
（感激又愧疚）宁姬，你─！
齐 姜
宁 姬 （凄然地笑笑）别说了，我也是女人，也是卫国的臣民！
卫宣公 （被震摄，举剑的手软软垂下，陷入矛盾）
(唱）听宁姬一番话猛然惊醒，
想不到这女子满腹经纶！
字字句句有道理，
旁观者，她看得清！
只叫我卫宣公左右两难，
退不了进不得尴尬万分。
[幕后伴唱：
那边厢三个人泰然待等，
这边厢卫宣公心乱纷纷。
卫宣公 （搓手徘徊，苦思对策，终于有了主意）罢罢罢，就这么办：让急子齐国
为使，不许还乡；将宣姜囚困新台，严加看管！
[幕后伴唱：
再拆鸳鸯两下里
日后离合听天命！
卫宣公 （端着王者的架子）好吧！念在宁姬女苦劝，寡人就饶了你
们死罪！
[灯暗。
第五场 争 舟
[次日。
[公子朔与众武士骑马上。
公子朔 （唱）自古英雄出少年，
巧施计谋破雄关。
有道无毒不丈夫，
斩草除根去后患！
勇士们！
众武士 在！
公子朔 奉卫候密旨，于莘野截杀忤逆不孝公子急，快与子竹先生上马登程！
众武士 是，主公！
[众鞭马下，与匆匆而上的公子寿险些相撞。
公子寿 （急避）吁──！（险些被颠下马来）
子 竹 （抽公子寿马一鞭）闪开，呆子！
公子朔 （开心地）哈……寿王兄！淇水码头在那一边，你为亡灵祭奠却怎么连方
向也找不到啊！
公子朔 你这呆子，懂得什么！（甩开公子寿，鞭马下）
公子寿 （急得团团转）这……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唱）小朔子不听劝一意孤行，
分明是狼子野心欲害好人。
我与兄其实是父子情份，
血脉连骨肉牵生死同心。
君王过酿就他一生苦酒，
更不能眼看他无辜丧命！
紧急时我不相救谁相救？
公子寿为正义刀山敢行！
驾！（打马下）
[暗转。淇水码头，两船停靠。
[仆从随行人等往船上搬运行装。
[公子急、宁姬并肩乘车，四侍卫持使节白旄引上。到达码头，侍卫将白
旄插于第一只船头。
公子急 （唤住马匹，劝阻宁姬）夫人，急子有愧！急子十七年难忘旧情，冷落于
你，而今闯下弥天大祸，却又牵连夫人受罪。 此行虽说齐国为使，恐怕途
中便有灾难相候，倘有不侧，急子着实不忍……
宁 姬 （阻止）公子休要再为此内疚了！
公子急 （感激万分地）宁姬！你玉洁冰清之心，着实令急子敬佩！ 越是如此，急
子越是不安，你……你……还是原车返回，别随我铤而走险了吧！
宁 姬 夫君不必多疑。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父王一言九鼎，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公子急 他是君王。君王狠，赛虎狼啊！何况还有朔子……
宁 姬 （打断）瞧你，如何尽往坏处去想！别说不至于，便是真如夫君所虑，宁
姬既为夫君之妻，便当与夫君生死与共，决无独自偷安之理！好了好了，
别东猜西疑，还是上路吧！
公子急 （无奈地）唉──（吆喝马匹）驾！
[车抵码头，公子急扶宁姬下车。
[仆从自船上下。
仆 从 有请世子、夫人登舟！
公子急 夫人，请！
宁 姬 夫君请！
[公子寿内唱：
王兄王嫂请留步，
稍候寿子慢登舟！
[公子急夫妻驻足。
[公子寿率一仆从乘车上。
公子寿 王兄！把寿子也怪罪了么！怎么不言语一声，容寿子为你饯行？
公子急 （感动地）寿子，我──我的贤弟，是为兄觉得有愧于你！
公子寿 弟非铁石心肠、愚鲁之辈，知道王兄为人，敬慕王兄德行！王兄大可不必
对寿子谈什么愧与不愧！
公子急 （无比感动）贤弟……
公子寿 罢了罢了！（吩咐仆从）速摆酒果！待我为王兄、王嫂饯行！
[仆从于亭内摆好酒果。
公子寿 王兄、王嫂请！
宁 姬 贤弟心意，为嫂心领了！为嫂滴酒不沾，还是先登舟整理行装去吧！
公子寿 如此，王嫂请便！（转向公子急）王兄请！
公子急 贤弟请！
[二人落坐。
公子寿 （斟上一觞，举向公子急）这第一杯祝王兄一路平安！
（唱）三月淇水波不兴，
山岭点翠百鸟鸣。
沿途风光无限好，
须防暗礁藏险情！
公子急 （接觞）多谢贤弟关心！愚兄自当吩咐船工们小心！（饮下）
公子寿 （又斟上）这第二杯，愿王兄虽在异国他乡总不要忘却故土为好！
(唱) 淇水畔生来淇水边长，
草木关情泥土香。
虽说一时云遮月，
要等待金鸡唱朝阳。
公子急 （接觞）贤弟激励，愚兄领会。生养之土，兄须臾不敢忘怀，只是那云开
雾散、金鸡报晓之日么，怕是不会有了！
公子寿 兄言差矣！天道循环，夜尽必然昼来，金鸡报晓之日定会有的。王兄切不
可就此颓废，而忘了匡正世风、富强国家之志啊！
公子急 （接觞）深谢贤弟勉励！我饮，我饮！（饮酒）
公子寿 （再斟上）这第三杯，王兄，是小弟挚诚的心，你我兄弟不渝之情！
(唱）弟与兄母各异却是同根，
长疼幼幼敬长心心相映。
此一去山高路远各一方，
根儿连情儿系谁也难分！
公子急 （激动不已）寿子，我的──（欲冲口而出呼儿，猛察觉改口）我的好贤
弟呀！
（背唱）他只知，兄弟异母一条根，
却不晓，青枝嫩芽一脉承。
本有意，将此隐情来点破，
却又忍，何苦伤害纯洁心。
我权且，仍然呼他为贤弟，
休得要，再起事端祸亲生。
贤弟呀！
（接唱）手足情，根连根，
骨肉亲，刻骨铭心。
纵走天涯也难忘，
烟雨回首念亲人。
贤弟！这一杯，我饮，我饮──！（接觞，饮下）
公子寿 （复斟上）这第四杯……
公子急 （已然摇晃）贤弟！兄──兄实在……实在不胜酒力……
公子寿 （存心将公子急灌醉）这第四杯，是小弟代表母后，代表朔子，给王兄赔
罪──
（唱）先替母后辩一声，
体谅她深宫煎熬盼再生。
再替朔弟来赔情，
宽宥他小人儿骄横使性。
（背唱）其实我心中如明镜，
小东西暗藏着险恶居心。
无奈手板手背皆是肉，
此时此刻难说清。
（转向公子急）
举杯又敬贤兄长，
宽胸敞怀把酒饮！
公子急 （接觞）
（唱）寿子儿甚聪慧不迂不笨，
玲珑心宽厚德叫人心疼。
设身处地替他想，
也只能兄代弟过苦作吟。
贤弟呀，
一切皆在不言中，
寿子高义刻骨铭心。
倾尽杯中酸与楚，
此去他乡无怨恨，无怨限！
我饮，我饮！（饮酒）
公子寿 （两觞同时斟满）这第五杯，小弟与兄共饮……
公子急 （接觞）共饮！共饮！啥也不说，你我共饮！（碰觞共饮）
公子寿 （再次斟满两觞）这最后一杯──
（背唱）连干五杯举六杯，
点点滴滴皆是泪。
他在梦中尚不知，
前途张网要索命。
君王君王何糊涂？
自己断臂真可悲！
事机急迫无良谋，
唯有将他来灌醉，来灌醉！
王兄！这第六杯，讨个吉利，愿兄此行六六大顺，一帆风顺！
公子急 好，好！六六──顺，顺！我饮，我饮！（喝下，杯脱手，醉倒）
公子寿 王兄！王兄！──我苦命的父亲，休怪孩儿无礼了！（向舟上）舟上来人！
[二仆从上。
公子寿 世子醉了，快扶他归舟歇息，酒未醒不许启航！
仆 从 是，公子！（接过公子急）
公子寿 （掏出竹简递给一侍从）世子醒来，务必将此书柬呈上！
仆 从 是，公子！（接书柬，扶公子急）
公子寿 去吧！（目送公子急入舟）
（唱）父亲醉了也，
寿子急登舟，
为救无辜亲骨肉，
风波浪里走！
[公子寿急步取下白旄，走向另一条船。
[宁姬上。
宁 姬 寿子！
公子寿 （大吃一惊）王嫂，你──？
宁 姬 （万分感动地）寿子！你何苦──？
公子寿 王嫂，还请依从小弟之言，与王兄快走异国他乡，躲灾避难去吧！
宁 姬 可你──我们怎忍心──？
公子寿 （坦然地）王嫂放心！武士们见非兄长，自不会下手。(奔上堤岸)
宁 姬 寿子不可！
（唱）前途伏刀枪，
用心颇明朗。
纵是你前去，
也会把命丧。
（去夺白旄）
公子寿 （不松手）
（接唱）王嫂且松手，
寿子有主张！
宁 姬 （死不松手）
（接唱）甭管啥主张，
此难我们挡！
公子寿 王嫂放手！
宁 姬 贤弟放开！
[二人争夺，相持不让。
[公子急持书柬上。
公子寿 （唱）王嫂成全我！
宁 姬 （接唱）贤弟把手放！
公子寿 （接唱）成全我！
宁 姬 （接唱）把手放！
[二人激烈争夺。
公子寿 （突然心生一计，向宁姬惊呼）哎呀！王兄──
[宁姬中计，一惊，撒手。公子寿趁机执旄跑上堤岸，跳上船头。
公子急 （扑向宁姬）夫人──
宁 姬 快快截住寿子！他要替你赴难！
公子寿 (高执旄兀立船头,命令公子急船随行武士)白旄在手，我即卫国使者……
公子急 （追上船头，抓住白旄）不！我才是世子，我才是卫国使者！
公子寿 王兄！卫国不可无你！不可无你啊！
公子急 父王差遣的是我！不遵王命，便是欺君！
宁 姬 （追上船头）是呀，不遵王命，便是欺君，岂止救不了兄长，连寿子也有
凶险！
公子寿 王兄！
公子急 寿子别固执！（猛地夺下白旄）贤弟请回！（转向船内）船工们，准备启航！
公子寿 （走出两步，忽又转身）王兄不知，朔子他──寿子不能让王兄送命！（复
抓住白旄）
公子急 贤弟不可！兄怎可让贤弟替我？
公子寿 （情急）王兄──不不不，你不是寿子之兄，实乃寿子之父啊！
公子急 （吃惊于公子寿道破真情）啊！寿子你──
公子寿 （趁机夺下白旄，并以旄猛推公子急夫妻下船，撑船离岸）父亲！快快远
走他乡避难，远走他乡避难！（撑船急下）
公子急 寿子！（百感交集）
（唱）小寿子勇替为父担风险，
好叫人既是心疼又心酸。
宁 姬 （着急地接唱）还垂什么泪？发什么呆？
快登舟！去追赶！
[公子急猛醒，与宁姬快步上堤。
[灯暗。
第六场 截 杀
[紧接前场。
[山脉逶迤，淇水蜿蜒。
[公子寿高擎白旄挺立船头，上。
公子寿 （唱）淇水滔滔白浪翻，
画舟顺风如脱弦。
但愿骨肉不相残，
纵是刀山也向前！（下）
[子竹率武士们骑马上。
子 竹 （唱）为保主公夺王位，
为当丞相做高官，
管它天理和天良，
管它暴虐与凶残！
众位勇士，快马奔驰！
[众打马下。
[公子急、宁姬并立船头，上。
公子急 （唱）望断水天船不见，
宁 姬 （接唱）只闻深山啼杜鹃。
公子急 （接唱）用力划，快追赶！
[公子急一行下。
[子竹率武士们骑马上。
子 竹 来此已是莘野。众勇士──
众武士 在！
子 竹 择地隐蔽，注意河上官船和白旄！
众武士 是！
[众隐蔽。
[公子寿持白旄立船头，上。
公子寿 （唱）顺风顺水船行快，
眼看莘野在眼前。
整整衣冠高持旄，
阔步弃舟登河岸。
但能救得亲生父，
剑林刀山只等闲！
[公子寿跳下船头。
[众武士蜂涌而出。
众武士 哪里走！
公子寿 我乃卫侯长子公子急，奉使往齐。你等何人，敢来拦截？
众武士 截的便是公子急！我等奉卫侯密旨，特取你首级！(持械逼上)
[公子急侍卫从船舱跳出。
侍 卫 大胆强徒！敢害我家公子！
[武士、侍卫捉对儿开打。子竹挥刀追杀公子寿，公子寿以旄相对。
子 竹 哈哈，你非公子急，却是公子寿！
公子寿 是便怎样？
子 竹 是便更好！看刀！
[二人打下。
[公子急立船头，上。
公子急 （唱）莘野已在望，
岸边起刀枪。
定是寿子遇凶险，
快催船，紧赶上！（下）
[子竹、公子寿上，打过场。
[侍卫、武士上，打过场
[公子寿退上，子竹紧追。公子寿不敌，被子竹砍倒。
[二侍卫上，二武士紧追。
一侍卫 （见公子寿被杀，惊呼）公子！（重伤倒地）
[另一侍卫与武士斗下。另两对斗上。
[公子急上。
公子急 （持剑跃下船头）休要伤害公子寿！我才是公子急！
[子竹与三武士闻声上，斗公子急。
[又几位侍卫从船中跳出，与武士恶斗。
[公子急奋力杀败子竹，奔到公子寿面前。
公子急 寿子！寿子！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该呀──
公子寿 （悠悠醒来）父亲，你……你怎么来了？快！你快……走！（挣扎着站起）
公子急 （忙扶住）寿子，寿子！
[二武士上，合击公子急，公子急护着公子寿，且战且退。
[公子寿突然挣脱，拄旄腾起，突在公子急前，被二武士双枪齐刺，轰然
倒地。
公子急 （惊呼）寿子──（被二武士追杀而下）
[宁姬上。
宁 姬 （扑向寿子）寿子！寿子──
[一武士举刀迎向宁姬。
[公子急杀上，急救宁姬，未及到达，被箭射中。
宁 姬 （呼喊着扑过来，扶住公子急）急子！公子！夫君……
公子急 （推开宁姬）寿子！寿儿……（刚到寿子尸体前便轰然倒下，与寿子并排
而躺）
宁 姬 （呼天抢地）夫君！寿子！寿子！夫君！（扶尸痛哭)
(唱)天呐天这是为什么，
父子动杀伐，兄弟自相残？
是什么邪念，乱了人情性？
是什么欲望，红了人双眼？
天能否告诉我？地能否对我言？
天地本无眼，默默看人间，
看花开花落，看血飞魂散。
看无形的恶魔吞噬人性吞噬灵魂，
让虎豹豺狼鬼魅妖孽奔走跳窜，
[幕后伴唱：
把一个好端端世界，
搅得来阴森森活似阎罗殿！
[子竹与武士们上。
[宁姬拾起公子急长剑，愤怒地转身。
[一武士惊羡垂涎宁姬惊心动魄的美，情不自禁地逼近。
武 士 （淫邪地）好漂亮的美人儿！大郎君死了，二郎君也去了，美人儿，别可
惜了你这花容月貌，莫若跟我……
宁 姬 （平静地戏弄）来呀！来呀！浊物！畜牲！禽兽！让美人儿
把这花容月貌给你！把这惊心动魄、不能忘怀的花容月貌给你──！
（猛地挥剑自刎，缓缓倒下）
[灯渐暗。
第七场 情 殇
[次日。
[三具尸首并排。
[卫宣公踉跄上。
卫宣公 急子，寿子！儿呐──
（唱）见儿尸横陈一排，
痛煞煞血涌心翻！
朔子小孽畜，
假把密旨传，
一箭双雕除障碍，
手段何凶残！
朔子──小畜牲！你好狠，你好狠呐！（昏厥）
[齐姜怀抱瑶琴上，扑向急子、寿子、宁姬尸身。
齐 姜 （唱）刹时间，心已碎，魂已散，
齐姜齐姜悔也迟，恨也晚。
悔断肝肠恨裂胆，
薄命红颜问大地问苍天：
亲人尸骨寒，空留我，怎么办？
天不语，地无言，转问淇水水呜咽……
罢罢罢！谁也别问，问也无用！
（接唱）人间苦人儿，
自己拿主见。
在生不能做夫妻，
何不死后凤配鸾？
一魄悠悠随君去，
奈何桥上合家欢！
人都说，世间好，
我齐姜，不留恋！
你看这人寰阳世，
哪里不是强权霸道、昏庸腐败、丑恶肮脏、诡计陷
阱、尔虞我诈、欺骗杀戮，
充满邪恶和凶险。
也许那鬼域阴间，
处处还有公道平等、正直清廉、洁净美丽、光明磊
落、相亲相爱、诚实友好，
一派良善与平安。
设或真如此，阴阳颠倒颠，
人间苦人儿，在那倒开颜。
设或非这般，一样昏又暗，
也愿手携手，夫妻母子同磨难，
[幕内伴唱：
强过似人似鬼活，
活得痛苦又辛酸！
[卫宣公醒转。
齐 姜 （接唱）思想定，
顿觉得心也广，胸也宽，云也白，天也蓝，
春风拂面愁颜展，
那奈何桥成了银河鹊桥，
彩虹拱、白玉栏，瑶池仙境辉煌灿烂眩人眼。
刹时间齐姜方明白：
[幕内伴唱：
做鬼轻松做人难！
做鬼轻松做人难！
齐 姜 （接唱）一颗心倾刻向阴曹，
情切切忙把亲人赶！
急子！宁姬！寿子！我来了，我来了！（急步如飞，越来越快，猛地朝宫殿
雕龙石柱撞去）
[血溅。人倒，瑶琴嗡然作响，碎裂。
卫宣公 宣姜！宣姜！宣姜──
[鼓锣、音乐如疾风暴雨，又猛然急停。
卫宣公 （唱）见宣姜玉碎在宫殿，
卫宣公痛心又羞渐！
绝色天姿血浸染，
[幕后伴唱：
这鲜血出自君王乱！
卫宣公 （痛心愧悔）是我！是寡人！是孤家这个罪魁、祸首！（昏倒）
[幕后伴唱：
乱！乱！乱！
迷失人性寻欢乐，
招惹祸灾何凶残！
卫王宫一个乱字成血海，
[公子朔内接唱：
血海中，顺势夺位掌大权！
[公子朔被宫女、侍卫簇拥着上。如妃、子竹随上。
公子朔 （一一查看）死了，都死了！哈……（取下卫宣公的王冠戴上）
（念）都死了，这就好！
王冠归我戴，
王位归我坐，
一国归我有，
想咋逍遥就咋逍遥！
子 竹 （走近宁姬尸体前，淫邪地咂嘴）
（接念）可惜！可惜！
这美人儿也玉殒冰消，
要不然，
王弟也要占王嫂！
（转向公子朔）主公！世子、公子寿死了，大王也死了，这王位非你莫属，
请立刻改元即位吧！
公子朔 对对对，改元即位！子竹恩师，你看寡人称何王号为好？
子 竹 主公聪明机智，仁慈和善，当称惠公。
如 妃 （不禁好笑）哈哈哈……仁慈？和善？和善？仁慈？
公子朔 （恼怒）放肆！
如 妃 （惶恐）臣妾不敢！臣妾该死！（扑地跪倒）臣妾参拜大王！大王千岁、千
千岁！
子 竹 卫候惠公千岁、千千岁！
公子朔 （转怒为喜）好了好了！子竹恩师，你助寡人有功，寡人封你为卫国丞相！
子 竹 谢大王！
公子朔 丞相平身！
如 妃 （眼巴巴地）大王……
公子朔 哈哈哈……美人儿！爱卿！寡人也忘不了你，就立你为后！
如 妃 （欢喜不禁）谢大王！
子 竹 清理王宫，伺候大王即位登基！
侍 卫
是。清理王宫，伺候大王即位登基！
宫 女
[侍卫挪移尸体，宫女们为公子朔、如妃更王袍、后服。
[卫宣公被侍卫弄醒。
侍 卫 （惊骇）啊！大、大王！大王没死！
公子朔
子 竹 （吃惊）啊，没死？
如 妃
卫宣公 (摇摇晃晃站起，见身着王袍、后服的公子朔、如妃，气愤填膺)你……你、
你们……
公子朔 父王！
（畏怯） 你……？
如 妃 大王！
卫宣公 （指公子朔）好你个忤逆不孝、鲜廉寡耻的畜牲！（又指如妃）你……你可
是他、他的庶母啊！（晕眩欲倒）
公子朔 哈哈哈......“忤逆不孝”？“鲜廉寡耻”？父王，儿这可是上行下效啊！
如 妃 对对对，那公子急的生母不也曾是你的庶母！你可以私通娶庶母，还娶他
为妃，他怎么就不能立我为后？
公子朔 着啊！还有儿的母后，原本是你的外甥、我急子王兄之妻，不也被你移花
接木，占为己有了吗？
卫宣公 啊呀呀！你、你们……我、我……我才是天报应！天报应！天报、报、报
应啊！（轰然倒下，气噎毙命）
[全场大骇，怔惊。
[幕后伴唱：
天之骄子天报应，天报应，
卫宣公骄奢淫欲下场惨，下场惨！
子 竹 （试卫宣公鼻息）哈……这回真死了！真死了！
公子朔 真死了？
子 竹 真死了！
公子朔 （长出口气）啊───
子 竹 拖将下去！
[侍卫抬卫宣公尸首下。
子 竹 请大王即位登基！
众 请卫王惠公登基！
公子朔 哈……夫人！我们登基！（与如妃挽手登上王位）
子 竹 （率众山呼）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子朔 哈……众卿平身！
众 谢大王！
公子朔 摆设筵席！把咱那《醉河山》演将上来，大家同喜同贺！
子 竹 遵旨！（向内）摆筵起舞！
[音乐起，轻佻，椰喻。
[众宫女鱼贯而上，摆设酒果。歌舞伎随上，歌唱起舞。
[歌声：
春光融融三月天，
桃花灼灼柳含烟。
淇水清清明如镜，
倒映妖娆美婵娟。
白齿红唇俏，
婀娜腰肢软，
……
[彩雾迷漫。
[公子朔于彩雾中举觞。
公子朔 众卿请！
众 大王请！
公子朔 哈哈哈......
[幕徐徐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