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艺术审美的新境界——评原创古装黄梅戏《寂寞汉卿》

由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推出的大型新编历史剧《寂寞汉卿》,可谓今年安徽黄梅戏的扛鼎之作。此剧由著名剧作家王长安编剧,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主任卢昂担任导演,作曲家时白林担任音乐顾问,一级演员刘国平、吴美莲分别饰演关汉卿和朱簾秀。从这样强大的主创团队可以看出剧院对这部戏的重视程度和寄予的厚望。果然,这部戏首演就赢得了诸多戏曲界专家和现场观众的充分肯定。

大家的这种肯定主要基于《寂寞汉卿》对中国优秀伦理传统和价值观的弘扬上。中华民族历来有“民本主义”的伦理传统,这种传统更多地体现在中国古代亦官亦文的知识分子身上,如“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屈原,“先天下之忧而忧”之范仲淹,关汉卿亦是如此,在他的 《窦娥冤》《救风尘》《调风月》等诸多杂剧中,都体现出这位“人民斗士”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及对黑暗官场和残酷世态强烈的反抗精神。因此《寂寞汉卿》在思想立场上无可避免地表现出对下层民众的深切同情,在弘扬民族优秀传统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面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寂寞汉卿》用浪漫的手法勾勒出关汉卿的一生,以其与朱簾秀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用虚构手法把关汉卿所作的杂剧 《窦娥冤》《关大人单刀会》《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等故事作为典型事件融汇其间,塑造了在元朝这个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一个常年混迹于勾栏瓦舍之中,流连于胭脂粉黛之间,实则内心失落、愤懑,又心系民众的文人形象。整部戏在诗意的表达中,涌动着坚毅的斗争精神和浓重的现实主义色彩,出色地完成了关汉卿的性格塑造和心灵构建。可以看出,相对于传统黄梅戏艺术,这部戏是对固有传统的一次大胆的突破创新。这种突破创新在内容和形式上皆有表现。

从内容上来说,首先,黄梅戏留给观众的印象,大都表现的是老百姓的爱恨情仇,生活气息十分浓郁。其次,女性形象一直占据着黄梅戏舞台的中心位置,从早期的小戏《打猪草》《夫妻观灯》,到经典剧目《天仙配》《女驸马》,再到《秋千架》《风雨丽人行》等皆是如此。所以,在看到洗掉了泥土气息、挣脱了安徽地域束缚的《寂寞汉卿》时,观众在很长一段时间会有强烈的“疏离感”:黄梅戏终于脱掉了便装,衣着华丽地走上了艺术的高台。另外,关汉卿作为文化名人,观众对这样的人物往往会有自己的想像,同时又对其舞台形象有很高的期待。但史料对关汉卿的描述却仅有只言片语,语焉不详。因此在这个人物的处理上既要有足够的行动线撑得起整部戏,又要尊重历史史实,不能太过“戏说”。这对编剧、导演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可喜的是,编剧另辟蹊径,别出心裁地用关汉卿作品中的事件充实到舞台上关汉卿的生活轨迹中,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这一难题。元代知识分子大多郁郁不得志,只能通过“借他人手中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的方法将自己的理想、志向诉诸笔端,在小说、戏曲中成就自己。关汉卿就是其中的代表。因此,这样的人物处理方法与其说是虚构,不如说是还原了关汉卿理想中的自己,舞台上的关汉卿才是真正的关汉卿。

在表现形式上,《寂寞汉卿》既显示出了对以往的突破,又是对传统的回归。突破在于对宏大场面分寸的把握,对舞台时空的技巧性运用,体现了对中国戏曲审美传统的尊重与继承。演出开始时,灯光渐亮,关汉卿着一袭白衣站在舞台中央,沉浸在回忆当中,对往事娓娓道来。悲凉、沉重、伤感的氛围逐渐向周围一波一波地涌动,宏大而崇高的意境得以生发。在舞台空间的运用上,摒弃了繁琐的布景道具,充分运用传统的“景在人身”的时空处理方式,以大小舞台为戏剧支点。舞台中间占据了一半空间的小舞台,时而房间、时而院场、时而舞台、时而监牢,人间悲欢,皆可搬演,给人“人生皆戏,戏皆人生”之感。特别是关汉卿被陷害入狱之前与朱簾秀的一场“戏中戏”,把小舞台的支点作用发挥到极致:关汉卿双手被戴上了铁链,在押解途中,恰遇朱簾秀在戏台上(小舞台)表演《窦娥冤》中窦娥替婆婆顶罪一场,关汉卿在大舞台上悲切地唱着自己无故被拘的极度愤慨和对朱簾秀的万分不舍,小舞台朱簾秀扮演的窦娥也在哭诉自己的冤情无处伸张,不忍留下婆婆一人从此孤苦。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场景被同样的情感连在一起,看似没有交流的两个人早已心意相通,两段唱腔交相辉映,戏里戏外融为一体。这样的舞台处理方式既契合关汉卿的身份,又充分调动观众欣赏戏剧的主观能动性,使他们能够参与到戏曲的三次创作当中,很容易被关、朱两人之间的深情所打动。从近十几年为大家所熟知的黄梅戏到这部《寂寞汉卿》,可以感觉到黄梅戏表现形式的丰富性和差异性愈见明显,对不同戏曲风格的探索、尝试,正是黄梅戏不断突破自我,使自身发展壮大的关键所在。

我国的戏曲自出现以来经过宋元“俗”的阶段,明清“雅”的阶段,以及从民国时期到现在一直向“精致化”方向发展的阶段。被戏称为“跑着长大”的黄梅戏也有从俗到雅,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只不过她没有受到传统戏曲的那种形式主义和概念化的束缚,从初出的黄梅小调,到拥有《天仙配》等经典剧目的成熟剧种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但是,经典一经确立,就很容易变成固有的、不可随意更改的标准,继而成为进一步发展创新的最大阻力。 《天仙配》《女驸马》之后,黄梅戏开始出现举步维艰的状况,似乎不想也不敢在艺术上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后来的《秋千架》《无事生非》以及《徽州女人》等剧目,虽然在艺术上都有所发展,但看上去还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这样的情况下,《寂寞汉卿》的出现犹如一阵及时雨,让大家看到黄梅戏新的发展方向。黄梅戏具有其他剧种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优势,那就是流传范围广,同时在艺术上也没有过多的规则限制,因此,黄梅戏在形式嬗变上是比较灵活的,在艺术探索乃至实验的空间上也是辽阔的。 《寂寞汉卿》这部戏在一些细节方面虽有待提高,但仍不失为一部融汇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精品佳作。

在戏曲被边缘化、小众化的大环境之下,如果还抱着固定模式不放,不打开心胸自我审视,不反思现状和将来,尤其是对青年受众的审美趣味、审美习惯不多加眷顾、研究和适应,戏曲前进的道路将越走越窄。因而也可以说,《寂寞汉卿》在艺术探索上是一部“投石问路”之作,从效果来看无疑是成功的。但这并非意味着只有《寂寞汉卿》这一条路可走,关键在于有的放矢之“变”,只有改革、创新,才是适应多元精神文化氛围和不断变化着的文化市场环境的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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