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腔形成、传播之刍议

作者:张峻岫
摘要:

弋阳腔是中国戏曲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弋阳腔诞生在江西弋阳。弋阳腔一诞生,就以它前所未有的的艺术魅力迅速地弥漫于中国的戏曲舞台,在中国戏曲舞台上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演奏出了中国戏曲史上最高亢的旋律,创造了中国戏曲的新形式,揭开了中国戏曲史的新篇章。

弋阳腔自由的表演风格和高亢的旋律是严酷的社会现实凝结成的。自南宋以来,经元入明,弋阳及其附近地区几乎战乱未已、灾荒不断。洪武二十四年,弋阳户数,19,718户,人口51,653人。至清顺治六年,弋阳县人口仅有11,801人,人口锐减五分之四。是严重的生存危机把弋阳腔锻造成了“高腔”。弋阳腔是弋阳人顽强生命力的表现。

弋阳人“刻厉自奋,矜谨节义,”秉性耿直,崇尚宗教。弋阳腔熔铸了弋阳人的性格。通过对戏曲的审美活动,获得了自我释放,自我减压,自我陶醉的艺术享受,最终获得了精神的解放,和自我价值的肯定。

明代弋阳人口急剧减少,“固有户存而人去者,逋亡迁徙,不著汔土也著于世矣。”由此,对于嘉靖年间“弋阳之调绝”,该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解释。

关键词:弋阳腔 高腔 顽强生命力

昆曲艺术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名录,这是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一大幸事。同为南戏四大声腔之一,对中国各地传统戏曲声腔影响更加深远的弋阳腔,依然处于国人知之甚少,或者全然不知的状况,实在是一件憾事。幸好这种状况开始有了改变的迹象。

全国弋阳腔(高腔)学术研讨会于2004年10月27日在弋阳腔的发源地江西弋阳召开。与会的各地专家、教授,各抒己见,掘微探幽,释惑析疑,成果不小。虽然本人提交了一篇《弋阳腔的形成、传播与其社会现状》的论文。但是,十五分钟的发言,颇觉意犹未尽,特作此文,一来就教,二来为弋阳腔鼓呼。

一、 南戏早期进入弋阳的可能性

弋阳腔为南戏四大声腔之一。南戏出自温州,亦称“永嘉戏”。浙江、江西是邻省,春秋时期同为吴、越属地。江西饶州、信州与浙江温州近在咫尺。且元代饶州、信州归属“江浙等处行中书省”管辖。既然两省有如此密切的地理、历史渊源,诞生于浙江温州的南戏在它形成之初就应该进入弋阳。

按明祝允明《猥谈》的说法,南戏“出于宣和(1119)之后,南渡之际”。刘壎《词人吴用章传》:“至咸淳(1265—1274),永嘉戏曲出,泼少年化之,……”。这是一段关于南戏进入江西珍贵的最早的文字记载。然而却不能因此得出南戏在咸淳以后进入弋阳的结论。否则,南戏在诞生一百多年之后才进入弋阳,而随后又在弋阳孕育了影响深远地“弋阳腔”,则是令人费解的。

花象太先生于1991年主持修纂的《弋阳县志》,根据民间传说猜测南戏进入弋阳,与南宋弋阳人陈康伯和南宋弋阳人周执羔等人有关,值得重视。

南宋弋阳人陈康伯(1097—1165),宣和三年进士。此时,正是所谓“宣和与民同乐”、“第奏乐行酒进杂剧而已”1的戏剧文化大繁荣时期。作为一名新科进士,陈康伯追随当时的社会潮流和朝野上下的喜好,成为一名南戏的热心者,是可以预见的。陈康伯出仕不久在家丁忧三年,其间,为乡里做了一件大事。“贵溪盗将及其乡,康伯起义丁逆击,俘其渠魁,邑得全。”2由此可见陈康伯在家乡是轰轰烈烈地,而不是一味地哀凄守制深居简出的。

陈康伯晚年多次要求辞官回家。“明年,改元隆兴,请益坚,遂以太保、观文殿大学士、福国公判信州”。3一次丁忧,在家闲居;一次在家乡(信州)做官,作为经历过“宣和与民同乐”且“进封鲁国公”4的朝廷重臣,陈康伯与南戏在弋阳的流传全然无关,似乎说不过去。

陈康伯与温州人王十朋是同时代人,他们同朝为官。绍兴三十一年,王十朋“改除吏部侍郎,力辞,出知饶州”。5王十朋“赴饶州任职,路经弋阳县,就曾在碧落洞天书院(元代改名叠山书院)讲学,并拜访在家丁忧的陈康伯。王十朋赠陈一批南戏剧本。”6虽然这段文字来自于民间传闻,却在情理之中。

另一个弋阳人周执羔(1094—1170)为宣和六年进士。也是在朝野上下沉迷于“涂抹粉墨作优戏”7文化氛围中走上仕途的,且第一次任职就在浙江湖州。建炎初,周执羔“寻以继母刘疾,乞归就养,调抚州宜黄县丞”。8绍兴五年(1135),周执羔又丁母忧,回到弋阳。“明年春,迁太常丞。会始议建明堂,大乐久废不修,诏奉常习肄之,访辑旧闻,庀阅工器,制作始备。累迁右司员外郎。”9南渡以后,“中原既失,礼乐沦亡。”10一切“教坊乐器,乐书乐章”,音乐人才都损失殆尽。周执羔作为太常丞,既要监制乐器完善乐章,健全国家的礼乐制度,还要到民间去访辑旧闻,搜罗乐舞人才。如果说,这样一位礼乐方面的官员,竟然置南戏于不顾,更是不合情理的事。

其实,所谓“倡优淫哇之声”早在“政和”(1111)时期就已经在上层社会中流行起来。“兵部侍郎刘焕言:‘州郡岁贡士例,有宴设名曰《鹿鸣》,乞于斯时许用雅乐,易去倡优淫哇之声。’”11当时,在州郡岁贡设宴之时,以倡优淫哇之声代替雅正音乐《鹿鸣》的风气,当属普遍现象。陈康伯和周执羔生活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成为南戏积极地传播者是可以想象的。
宋代弋阳属饶州。饶州文化发达,人才辈出。鄱阳洪皓以及他的三个儿子洪适、洪遵、洪迈“家居十有六年,兄弟鼎立,子孙森然,以著述吟咏自乐。”12洪迈的《夷坚志》多处写到当时的戏曲活动。其中《优伶箴戏》更是一篇了解宋代戏曲的重要文章。

饶州贵溪人张运与陈康伯同为宣和三年进士,官至集英殿修撰,以敷文阁待制提举江洲。饶州乐平人魏安行与周执羔同为宣和六年进士。魏安行先做湖南长沙市丞,后为弋阳县令,官儿作到了家门口,与陈康伯、周执羔等人唱和应酬则是必然的。从宋徽宗崇宁至宣和年间进士出身的饶州人还有浮梁人程克俊、程瑀,德兴人张杞、汪藻、张焘,乐平人朱嗣孟等。不能说这些人都与南戏关系密切,但是,要忽视宣和时期南戏在饶州的存在也是困难的。

南戏在饶州的活跃尚有两座南宋墓葬出土的瓷戏俑为证。一是1979年在江西景德镇出土的南宋查九曾墓葬瓷戏俑。一是1975年出土于鄱阳县南宋洪子成墓葬瓷戏俑。查九曾墓葬时间为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洪子成是洪迈的孙子,洪皓的曾孙。洪皓生于公元1088年,逝于公元1155年。洪子成墓葬的时间为公元1264年。饶州洪氏家族的戏剧情结起码延续了四代二百多年之久。

二、 弋阳腔形成的社会因素

弋阳腔产生于元末明初,这是目前戏剧史家们共同的认识。然而,自南宋以来,经元入明,弋阳几乎战乱未已。既有对金人入侵的激烈抵抗,也有贫苦农民因为压迫深重难以苟活的抗争;有大义凛然挽救危亡的民众聚义,也有对倭寇以及叛乱者坚决地反击。

元末,江西更加陷入战乱之中。元顺帝至元四年(1338)江西袁州爆发了响应“白莲教”的起义。至正十二年(1352)二月,“白莲教”组织的“红巾军”在饶州和信州一带,展开反元战斗。“白莲教”的起义持续了几十年的时间,“江右最先被兵,列郡瓦解。”13无数百姓在骚乱和战火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保其乡,复其盛,昌其后者,江乡甚不多见。”14

明代,弋阳多苦难。“弋地兵燹频仍,官和庐舍荡为榛莽。”15正德间“江西、广东、湖广之交,千余里皆乱。”16“正德二年,丁卯,余干知县潘泰,横苛激民,余乾七、王浩八等聚众遥(姚)源作乱,流劫弋阳。”17

“正德五年(1510)姚源盗起,将犯弋阳。”直到正德七年“构乱猖獗,弋阳募兵所在,攘掠居民。”18这场官逼民反的动乱波及贵溪、铅山、乐平、德兴、鄱阳等地。

正德十四年(1519)江西百姓遭受宁王朱宸濠叛乱之苦。朱宸濠派人四处收买皮张,制造甲胄,打造兵器,操练兵勇,收编鄱阳湖一带的胡匪大盗,图谋作乱。王守仁出兵平叛,战火殃及整个赣江鄱阳湖地区。

“嘉靖三十九年(1560),倭寇毛海峰犯闽、广地。用兵。有叛兵自闽出,犯而取道于弋。始筑邑城。”19

嘉靖四十年(1561),辛酉秋七月,刘贼袁三(即袁凤)等破玉山,顺流而下,掌贵溪县事。……十月,闽、广流贼从火烧岭突入弋南冈湖山(即江浒山)焚掠一月。”20

除了兵匪制造的战火之外,明代弋阳地区的自然灾害更是连年不断。明正德三年(1508)弋阳、余干、鄱阳、乐平、贵溪、德兴一带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21据明代万历九年刊本《弋阳县志》记载:“嘉靖三年(1524)五月,大水入县门衢巷,舟楫民舍,漂没无数”。“嘉靖十四年(1535)四月,大水”。“嘉靖十九年(1540)夏秋之交,雨旱相仍。”这一年为庚子年,邻县贵溪,发生了大饥荒。县志记载:“民有取草根树皮以食者。至今故老语荒年,必称庚子。”22“嘉靖二十三年,二十四年(1544、1545),连旱,禾稼伤损,民多饿筟(莩)”。“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四月,连雨蛟出,水湧平地数尺,漂没良田庐舍”。“万历三年(1575)夏饥”。“万历五年(1577)四月,大水,河溢,灌至仪门,天雨黑子,状如荞麦,各乡皆有之”。23
明代江西的田赋是沉重的,洪武二十一年,南昌“官田一亩岁收租五斗。”24至永乐时,“江西十三府官田租重十倍民田。”25“明代,江西人民,以只有全国1/20的田地,承担着全国1/15强的田赋,亩平均田粮额较全国平均米麦数高出近三升。”26

除此以外,江西还要负担三大藩王和诸多小藩王沉重的苛捐杂役。“南昌、建昌、饶州宗室固在,民疲供亿,视临江、吉、信、抚诸郡,殆有加焉。”27除了沉重的田赋,大小藩王残酷的剥削以外,更有豪强缙绅疯狂地掠夺、兼并土地。而这些占有土地的缙绅豪强“积岁应纳之粮,分毫不输,无敢诘问。”28以至于“造成“江西公私匮竭,人民滋困”。29有良知的地方官员也不得不承认,“但赋重疫繁,富者贫,贫者致无以为生。……细民终岁不知盐肉之味,加之贪暴纵横,愁苦无愬。此皆我辈司牧者之罪也。”30

洪武二十四年,弋阳户数,19,718户,人口51,653人。至嘉靖六年,弋阳户数已不满万户,仅剩下9,711户。从嘉靖六年至嘉靖四十七年,四十一年间,弋阳户口再减至9,421户。至清顺治六年,弋阳县仅存11,801人,人口锐减五分之四。“厘井环匝,为一方之雄镇,(的弋阳)今仅有空城,民居寥寥矣。”31

战乱和灾荒不已,锻造了弋阳及其附近地区百姓顽强不屈的性格。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催征则恃强抗拒,习以为常。”32反抗的情绪与日俱增。“尔年以来,人心不古,淳者漓,朴者斫,强狠徂诈之习侵兴,是以狱讼不息,盗贼滋蔓,视昔盖径庭矣。”33

弋阳人生性耿直,嫉恶如仇,敢于反抗剥削和压迫是有传统的。明万历年间弋阳知县新安人程有守说:“弋吴丸邑也,犹当古百里之封,先辈之高风孤节,凛凛有生气,山川文物甲于江右。”34所谓“高风孤节,凛凛有生气”,就是对弋阳人秉性耿直,嫉恶如仇,敢做敢当精神的另一种解读,另一种阐释。

弋阳腔与昆腔同样脱胎于南戏,但是,弋阳腔和昆腔产生的社会背景大相径庭。虽然最初昆腔也是:“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士女顺口可歌而已”。35但是,昆腔经过了文人在书斋里的精雕细琢,经过了知识分子诗酒会友,檀板轻敲,细心玩味,缓词磨调,精心包装的艺术加工。

元明时期弋阳及其附近地区严酷的社会现实,决定了弋阳腔不可能是浅斟低唱,不可能舒缓委婉,不可能追求雅致精巧。弋阳腔不是在文人的书斋里诞生的,不是供花前月下玩味的,不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消遣,甚至不是在达官贵人的酒席宴上演唱的。弋阳腔是下层民众的戏曲,是社会动荡不安的产物,是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挣扎和呐喊;是站在悬崖边上,对命悬一线者的召唤和拯救;是面对饥饿和死亡时生活勇气的鼓舞;是人生理想的寄托和对生命的一种解读。

弋阳人的性格、风俗、习惯就是弋阳腔产生的环境和土壤。这样的环境和土壤决定了弋阳腔不可能是纤细的,轻浮的,艳丽的,繁缛的,只能是质朴无华,浑厚大气,锣鼓铿锵,铁板铮铮,动人心魄,感人肺腑的。是严重的生存危机把弋阳腔锻造成了“高腔”。弋阳腔是弋阳人顽强生命力的表现。

弋阳腔的艺术风格是质朴的,不是粗率的;是激情澎湃的,不是冷漠悲戚的;是统摄人的灵魂的,不是喧闹低俗的;是恣肆汪洋的,不是孱弱轻浮的。弋阳腔艺术是建立在弋阳(整个饶州地区)丰厚的人文文化基础上的,是建立在丰富的地域文化之上的。强烈的地域文化特色,特殊的人文精神是弋阳腔艺术蓬勃发展的源泉。弋阳腔倚靠强烈的视觉、听觉冲击力造成人心灵的震撼。锣鼓铿锵,以情动人,不受约束地自由发挥,和“改调歌之”、“错用乡语”、富有表现力和激情的帮腔,使得弋阳腔获得了超越方言土语和地域文化局限的艺术贯穿力、亲和力,以及融合各种地域文化的穿透能力。

三、 弋阳腔广泛传播是由于人口大量流失造成的

汤显祖在《宜黄县戏神清源神庙记》中说:“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为乐平,为徽青杨。”对于汤显祖的这段话,有各种各样的理解。当我们对弋阳人在元、明时期,特别是嘉靖前后遭遇战乱和灾荒不断的苦难,有所了解的时候,对所谓“弋阳之调绝”,应该得出更深层次的结论。

明万历版《弋阳县志》对于弋阳民生凋敝,人口锐减的解释是:“弋之民数百年生聚,宜鳞鳞矣。然稽之版籍,固有户存而人去者,逋亡迁徙,不著汔土也著于世矣。”面对严重的生存危机,面对无休止的战乱和连年不断地灾荒,人民大量地迁徙和逃亡,是必然的。

万历版的《弋阳县志》对于弋阳风俗江河日下,人心不古,感慨良多。“今醇朴之意侵衰,寒盟夺嫁,讦讼无已,又多宰牛溺女,力禁不止,不能无江河日下之感。”36明中叶以后的弋阳社会发生了严重的危机,不但男婚女嫁的古礼得不到遵循,连作为命根子的牛也要被宰杀,而且“溺女”成风,屡禁不止。中国封建社会向来以农为本,重视家庭子女,视耕牛如同生命。无男婚女嫁,则人伦尽失;无犁牛耕种则不为“正业”,连亲生骨肉都不能养育则难为爷娘人家。明代“宰牛溺女,力禁不止”的弋阳,到处可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悲惨场景。

大批的弋阳人宰牛、溺女,迁徙和逃往的现实,不但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明代弋阳人口为什么大幅度地锐减,也为我们理解“弋阳之调绝”找到了新的解释。一切生路都断了,摆在弋阳人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逃往、迁徙,流亡他乡,另谋生计。其中一些人自然就会操持旧业,吃“开口饭”,以路为家,以戏为田,四处卖艺糊口而已。

明代江西人口的逃往和迁徙,超过了任何一个朝代,这就是历史学家所说的“江西填湖广”。明成化年间丘濬著《江右民迁荆湖议》说:“江右之地,田少人多。江右之人,大半侨寓于荆湖。盖江右之地力所出不足以给其人,必资荆湖之粟,以为养也。”37桂萼的《江西图序》说:“弘治以来,赋役渐繁,土著之民,少壮者多不务穑事,至弃妻子不顾,礼俗日坏,出营四方,恶少间出矣。”38万历年间人张瀚则说:“(江西)地产窄,而生齿繁,质俭勤苦而多贫,多设智巧,挟技艺以经营四方,至老死不归。”39万历十六年版的《南昌府志》说:“无论秦、蜀、齐、楚、闽、粤,视若比邻,浮海居夷,流落忘归者,十常四五。”40

明代江西流民的“糊口之技”到底包括一些什么样的行业呢?王士性《广志绎》说:“惟江右尤甚,而其士商工贾,谭天悬河,又人人辩足以济之。又其出也,能不事子母本,徒张空拳以笼百务,虚往实归,如堪舆、星相、医卜、轮舆、梓匠之类,非有盐商、木客、筐丝、聚宝之业也。”41明万历版《南昌府志》更加明确地说:“(江西)地窄民绸,多以手艺教书为生,趂食四方,南北要途,居辄成市……”42也就是说,弋阳以及江西各地四处逃亡的“流民”,本就身无长物,经过长途跋涉的艰辛之后,只剩下一张口了。要想活命,只能做“徒张空拳以笼百务,虚往实归”的无本生意。

“流民”之中有商贾,但是更多的则是工匠、医巫、占卜、教书、堪舆之人,当然也包括演唱和热爱弋阳腔的人。元代江西杂剧作家赵善庆就是一个善风水堪舆的阴阳学正。赵善庆饶州乐平人,乐平正是弋阳的邻县。

明徐渭《南词叙录》说:“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南词叙录》刊刻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也就是说嘉靖三十八年前后,弋阳腔已在全国各地流传很广了。这与汤显祖“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的说法看似矛盾实为相承。明成化、弘治至嘉靖年间正是江西弋阳及其整个江西地区百姓生活最艰难,生存最危急,生命最困顿,不得不挟技艺,趂食四方,作“无本生意”的时候。

迁徙和逃亡,使得弋阳腔在它的原发地绝迹了,但是在人们所到之地,弋阳腔依然流行着。据明代范濂《云间据目钞》记载:“戏子在嘉、隆交会时,有弋阳人入郡为戏,一时翕然崇尚,弋阳遂有家于松者。……”这段史料,正是弋阳人逃亡至松江一带“吃开口饭”并定居下来的真实记录。由于弋阳人的到来,“弋阳梨园”在苏、松一带兴盛一时,不是一些知识分子出于偏见,有意排挤来自下层民众的弋阳腔,短时间内弋阳腔是不会在苏、松一带没落下去的。

大批逃亡的弋阳及其周边地区的百姓,四处寻找安身的处所,一部分人经过邻县乐平、浮梁,进入安徽皖南一带,与当地的余姚腔相结合,产生了“乐平腔”和“青阳腔”;一部分人经贵溪、宜黄,继续深入到福建、广东,推动了当地地方戏曲的变革;还有一些人经南昌进入湖南、湖北、贵州、云南、四川等地。万历年间任云南澜沧兵备副使的王士性就亲眼见到了“云南全省,抚人居什之五六”的情形。

四处逃亡的流民,一路播撒着弋阳腔的影响。加之浓浓的思乡情结,化不开的乡愁,在流民中间蔓延,只好以激越的弋阳腔来排解。此后又有了江右商人的加入,壮大了弋阳腔的声势,扩大了弋阳腔在各地的影响。“向无曲谱、只沿土俗”、“改调歌之”、“错用乡语”的灵活和包容,使得弋阳腔在各地的土壤中扎下根来,由此派生而来的地方戏曲逐渐繁盛起来,弋阳腔也就成了许多地方戏曲的源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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