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叔阳:跨入现代川剧之门

跨入现代川剧之门(艺与人)

苏叔阳

我对戏曲是外行,只是个爱好者,充其量算是半个戏迷。但我对川剧情有独钟,特别地爱看。上世纪50年代,川剧进京演出。那时我比现在年轻,一肚子的好奇心。我忘了怎样得到了一张长安戏院的票子,便风驰电掣地跑去看。那天上演川剧的折子戏。我记得有《秋江》,似乎是。别的戏名都付给了遗忘。只那一出《秋江》,便让我如醉如痴,那小尼姑、那老艄公,一直在我心里鲜活到如今。还有川剧那独有的伴奏与伴唱,萦回在我的岁月,从青年到白发之年。以后还看过《荷珠配》(好像是老舍先生编剧?)那丑角也让我折服,可惜我不会唱,只在想象中陶醉。以后每有川剧在京出演,我便去看,沉迷至今。

这两年听说了沈铁梅的名字和她演的川剧《金子》。听说了刘厚生老师对这出戏的评价,说是“与《茶馆》在话剧史上的地位相同”。这是颇高的赞许。我看戏不多,又兼外行,总觉得这些年的戏剧演出,有些雷声大雨点稀。媒体上极为称赞的戏,让我很上了几回当,兴冲冲去,灰溜溜归,吓得轻易不敢看戏。

这次有机会看了沈铁梅的川剧,精神为之一振。我以为她在几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首先她认认真真地在塑造人物,她把一切能调动的川剧的技巧乃至其它姊妹艺术手段(如声乐、舞蹈、话剧)都用来塑造人物。她尊崇现实主义的表演理论,从生活出发,细致入微地选择最能表现人物性格的技巧,分寸得当地展示人物此时此地的心态和属于这个人物的独特的言行。她不简单地表演人物命运和个性的结果,而是层层递进地揭示人物的心路历程。沈铁梅所塑造的人物无论是今人还是古人,鲜活得就像我们的近邻和亲朋。这绝对得益于从生活中来的现实主义表演理论。摆脱技巧的束缚,让技巧为塑造人物服务。这是她第一个成功之处。


沈铁梅悉心研究剧本,尊重和张扬戏剧的文学性。每一段唱词,每一句道白,她都精心设计和处理,因此她扮演的人物有丰富的内涵,经得起推敲和品味,生动又可信。中外的戏剧史都告诉我们,戏剧艺术成熟的标志是戏剧文本的诞生。有了剧本,戏剧表演才脱离了无序的即兴状态。文学永远是戏剧的灵魂,是生命之所依。如今一些戏剧的“时之圣者”,正随心所欲地操作文本,声称只有导演的设计和处理,外加几位明星的作秀,才是真正的舞台艺术。结果,我们只记住了响彻报刊的导演和演员的名字,却记不得他们推出的戏剧人物。近些年来,我们的舞台缺乏闪光的艺术形象,这和戏剧文学的“贫血”及流失有直接的关系。沈铁梅得益于杰出的剧本,也得益于她尊重文学的态度。她的唱与白,是那样贴切、真实、自然,就是她,也是角色发出的自己的声音,她和角色融为了一体,这是她文学素养的表现。
也正因如此,她在每一出戏里拿捏得分寸都十分得体。她虽然在每出戏里都是绝对的主角,但她知道她在戏里的角色身份不一定都是位极人臣或者显贵于人的人,她必须演得合于身份,她必须和同台的演员从剧作出发,从规定情景出发,从人物关系出发,合理地表现“那一个人物”。所以,她有整出戏的大局观。认真地和别人搭戏,真听真看真表现,所以人物也真实。她从不离开角色离开规定情景来一段“声情并茂”的即兴表演,以获得满堂彩。她本是有这功力的。然而,倘或她真的来这么一两下子,那么,短暂的热烈就毁了可能的长久的辉煌。艺术家和作秀的明星的差别可能就在这里。她很能把握自己,她聪明又理智。所以我觉得她具有大师的潜质,我祝愿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又因此,沈铁梅的川剧表演具有现代意识,她已经开始脱离单纯的“唱念做打”的传统表演路数,进入了以塑造人物阐发哲理为旨归的戏剧演出。一切可以利用的传统戏剧因素,以及一切可以借鉴的艺术样式都用来为戏剧演出的终极目标服务。这意味着,以她为代表的川剧正进入现代舞台艺术的大门。建立中国的现代的舞台艺术是一件繁难的工作。我们曾经努力过,也取得过骄人的成绩,但是,尽人可知的变故,让我们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们如今不得不在许多地方重新开始,就需要沈铁梅这样的有理想有本领的艺术家,沉稳地工作。当然,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目标已经明确,队伍已经成列,成功就只在加倍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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