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璟碑》看颜体何以常兴不衰



颜真卿(709-784),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籍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唐代中期杰出书法家。他创立了颜体楷书,与柳公权、欧阳询、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颜真卿的字体博大雄浑,形成以“筋”为主的“颜”风格,素有“颜筋”之称。他的字粗壮而不笨拙、刚毅而不呆板,备受后人赞赏,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书法人。颜真卿的楷书已形成一种范式,后世学习者极多,甚至有“学书当学颜”的说法。

宋璟是唐代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四大名相”之一,邢州人。《宋璟碑》是宋璟墓的神道碑,全称为“大唐故尚书右丞相赠太尉文贞公宋公神道之碑”。因碑文题后结衔有“金紫光禄大夫行抚州刺史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撰并书”字样,所以也称为“颜鲁公碑”。该碑现坐落在河北省沙河市东户村乡中学院内,碑高4.08 米,宽1.6 米,厚0.47 米,碑的正面、阴面和左右两侧均刻有颜真卿书写的盈寸楷书,洋洋洒洒三千余言,尽述宋璟“历仕三朝,刚直不阿”的荣耀事迹。碑首呈半圆形,浮雕缠尾四龙,矫健雄浑。碑额为方形,正中阴文篆书“大唐故尚书右丞相赠太尉文贞公宋公神道之碑”20 个大字。原有仰首赑屃碑座,上刻褡裢花纹,庄严稳重,但如今已逸失。《宋璟碑》被称为人、文、字“三绝碑”,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笔者试图从《宋璟碑》看颜体书法何以常兴不衰的角度,浅谈几点不成熟的看法。

一、宋璟为《宋璟碑》打下基础、搭建平台,颜体让《宋璟碑》光彩照人、流芳百世

宋璟作为唐朝一代名相,尝作《梅花赋》并以梅花自喻,品格高尚,政绩卓著。正是由于他“历仕三朝,刚直不阿”的荣耀事迹,为时人敬仰。尽管宋璟本人在世时不会也不可能想到在他身后会有《宋璟碑》的事宜,然而,他一生的人品、风骨、政绩、功德,确确实实为《宋璟碑》打下了基础、搭建了平台。唐代名臣、大书法家颜真卿出于对宋璟的敬仰而操笔撰写道德文章、书写《宋璟碑》碑文时,已经65 岁,可谓“人书俱老”,书法艺术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于是,《宋璟碑》集道德文章、翰墨艺术于一体,赫然问世,光彩照人。此碑书体圆健浑厚,古朴苍郁,是颜书中影响较大、历来为人称道的碑刻。正是宋璟的功德、颜真卿的书艺相映生辉、相得益彰,才使得《宋璟碑》传世并名闻中外。正如清大学士魏裔介在《宋广平碑跋》中所说的:“其神道碑文乃颜鲁公撰并书,文则景星庆云,并字则龙翔凤翥。盖文贞公为有唐一代奇绝人物,而鲁公气节皎皎,与日月争光,精神相耀,故不肯轻着一笔,真世之鸿宝也。”

二、“刚直不阿”与“忠义光明”相映成趣,颜真卿的人品奠定了其书品的历史地位

宋璟一生光明磊落、刚直不阿,正好与颜真卿的“忠义光明”相映成趣。颜真卿正是抱着一颗对宋璟的崇敬之心投入到《宋璟碑》的撰文和书写中的。而颜真卿的“忠义光明”思想和他忠义大节、道德君子的高洁人品正照应了其“刚正不阿”的书体。书法艺术象征的是一种普遍的人格精神,这种人格、人品对书作的影响是通过作者对书法总体的审美取向显示的。书法作品是作者精神的物化形式,作者的精神境界会自觉地融入到作品中;作品不仅荟萃了作者的独特见识力、想象力和表现力,同时也体现着作者的人格和修养。颜真卿的书法,其笔画中的刚劲独立、挺然奇伟的特色,代表了当时社会壮美的时代风格,展示了一种蓬勃向上、生机盎然的时代精神。人们论书品当提人品。书法作品要达到“风神”的境界,首要的条件是人品高。由于宋璟“刚直不阿”的高尚人品感染了颜真卿,而颜真卿则以精湛的书法将自己“忠义光明”的高尚人品渗透进《宋璟碑》中,两者高尚的人品、人格的“神”与“韵”相汇相融、相辅相成,从而成就了《宋璟碑》的流传价值,也奠定了颜体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关于颜真卿的“忠义光明”,笔者曾听到过不同的声音。多数人对其“义”没有异议,而对其“忠”的看法则有所不同。有人甚至说,颜真卿的“忠君”思想其实是一种“愚忠”,是取悦于统治者而背叛劳动人民的思想,他的书法是被统治者“捧”起来的。对此看法笔者不敢苟同。相反,笔者觉得,他的忠君思想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对于一个历史人物,我们不能笼统地拿“造反有理”的框框来套用,应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评价历史人物。针对历史现实,颜真卿的忠君在当时来说就是爱国、爱民,他忠君的真实目的就是要让劳动人民过上稳定的安居乐业的日子,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企求和谐社会。

至于有论者说是统治者“捧红”了颜真卿,笔者更不敢苟同。因为,稍有艺术常识的人都懂得,书法是高尚的艺术,书法的含金量不是谁捧谁不捧的问题,能够世代流传才是上乘佳品。老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用他们心中的秤“称”出他们喜闻乐见的艺术品,这样的作品才能够流传后世,颜真卿的作品正属于此。相反,若单凭几个统治者的“捧”,颜真卿的作品又能被“捧”上多少年?

历代书评者对颜真卿书法的评价更多是谈颜书的忠义、君子之气。由此可见,人们在承认颜氏书法的同时,早已承认了颜真卿的忠义之气,忠义之气也贯穿了他的书法。且看颜真卿的人生轨迹,即足以说明他的忠义之气在书法作品中的体现。
颜真卿被世代推崇的是书法,其实他在起伏的政治生涯中所做出的努力也是被人称道的。颜真卿官至吏部尚书,在官场上几番起落,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皆以忠于社稷为重,并最终定格在忠臣这一称号上。天宝九年(750年),颜真卿由监察御史转殿中侍御史。在此期间,御史吉温出于私怨陷害御史中丞宋浑(宰相宋璟之子),颜真卿于是上折:“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璟后乎?”宰相杨国忠及其党羽便把他当成异己加以排斥。天宝十二年,颜真卿被调离出京,降为平原太守。平原郡属安禄山辖区,安禄山谋反初露苗头时,颜真卿暗中高筑城墙,并在墙边深挖战沟,招募壮丁,积储粮草,加以防范,表面上却做出每日与宾客泛舟饮酒、不问世事的假象。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谋反,河北二十四郡除了平原城守备很好外,其他城均失守。建中三年(782 年),唐德宗想改变藩镇专权的局面,却引发了藩镇叛乱。其中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兵势最强,他自称“天下都元帅”,向朝廷进攻,朝野大为震惊。唐德宗找宰相卢杞商量,卢杞欲借机铲除异己,于是推荐了年老的太子太师颜真卿,此时颜真卿已经是七十开外的老人了。文武官员听说朝廷派他到叛镇去做劝导,都为他的安全担心。但是颜真卿却不在乎,只带了几个随从就赶往淮西劝说李希烈停止叛乱,后为李希烈缢杀。

颜真卿秉性正直,笃实纯厚,从不阿于权贵,不屈意媚上,以“忠义光明”名扬于时、流传于后世。书法史上视人之忠奸而评价不同的例子有不少。宋代蔡京本为大书家,近年有人提出“宋四家”之“蔡”当为蔡京,而非蔡襄,只因蔡京奸佞,故其书不为人所重,其书名也大受影响,这是典型的一例。类似的有元代书家赵孟頫、明末清初的王铎,后人对其评价亦有微词,厌其人遂恶其书的事是很正常的。反观颜真卿,其书法所达境界确实可与王羲之比肩,他同时又是一位忠臣义士,二者合美,因而其书名传于书史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三、《宋璟碑》彰显了宋璟的功德,颜体的艺术魅力道出了常兴不衰的奥秘

《宋璟碑》彰显了宋璟一生“刚直不阿”的高风亮节,同时也展现了颜体的艺术魅力,道出了其常兴不衰的奥秘。颜真卿在书学史上以“颜体”缔造了一个独特的书学境界。他开创了宏博深厚的书风,其书法和前人相比显示出不加雕凿的坦率和真诚,大刀阔斧,深厚刚健,峻劲纯朴。他的字既没有“二王”的柔媚灵巧,也不是张旭的华丽多姿,不靠人为的雕凿,全然出于天然的本性。透过《宋璟碑》,我们可以看到颜体一贯的艺术魅力。如他的行书《祭侄稿》,运用方笔居多、圆笔为少,即使圆笔也是立体感的线条本身之圆,从整个字的外观来看,基本为正方形。这即是常说的“内圆外方”,给人宽厚仁慈、博大深邃之感。颜真卿

67 岁时在浙江湖州任上所书的信札《刘中使帖》通篇矫健奔放,纵横开阔,又笔酣墨饱,意态恬适,欢快的心情跃然纸上,开创了宏伟壮观、气势开张的新气象。

颜真卿这位从小以黄土帚扫墙习字的颜氏幼苗,几乎在一开始就站到一个较高的书学起点上。颜真卿为琅琊氏后裔,家学渊博,六世祖颜之推是北齐著名学者。颜真卿的书法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得笔法,又汲取“初唐四家”的特点,兼收篆隶和北魏笔意,完成了雄健、宽博的颜体楷书的创作,树立了唐代的楷书典范。而在书学上他则经过了几乎长达三四十年岁月的历练,才稍成自己的面目与气候。继之又以数十年功力百般锤炼、充实,使得“颜体”形神兼具,而其晚年犹求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

颜真卿一生书学经过三个境界的历练。第一境界从初唐而来,又脱出初唐之轨辙,自立一家面目。这种境界的历练又多循张旭所示之门径。第二境界是究字内精微、求字外磅礴,时间为其50 岁后至65岁。在这一阶段颜体形神兼具,已渐成熟。颜真卿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动荡以及其后接二连三地被黜,使他一次又一次拓展了心灵的空间;从书生到斗士再到统帅,从立朝到外黜再到立朝,生活方式频繁转换,人生体验更加丰富,艺术体味也就更深。这些,皆被颜真卿“一寓于书”。他将前期的颜体反复锤炼,炼形炼神,从而神形兼备,终至成熟。从这一时期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加强了腕力,中锋运行,取篆籀方法,圆转藏锋,如“印印泥”。横画形成“蚕头燕尾”,竖画则成弓弩蓄势之形,笔画之间采取横细竖粗的对比错综方法;在钩末、捺末挑踢出尖锋,耀其精神,其捺笔表现出一波三折的节奏;其直钩、平钩、斜钩饱满取势,弯度均匀,圆劲有力;其折笔则提笔暗转,形成斜面折下,以“折钗股”拟之。从结体上说,方正端庄,稳健厚重,中宫宽绰,四周形密,不以重心欹侧取势,不以左紧右松取妍,而像篆隶书般以对称的正面形象示人。在布白上,字间栉比,行间茂密,以形密取气势,不以疏宕取秀逸。此时颜真卿已一扫初唐以来的那种楷书风貌:前者侧,后者正;前者妍,后者壮;前者雅,后者直;前者瘦,后者肥;前者法度深藏,后者有法可循;前者润色开花,后者元气淋漓。真可谓“变法出新意,雄魂铸颜体”。颜真卿在65岁以后至被害的十年中,可以说是第三境界的历练。此时他的书法从成熟中加以神奇变化,一日有一日之进境、一碑有一碑之异彩。颜书在老辣中富有新鲜活泼的生机,在疏淡中显示质朴茂密的风神,在笔锋得意处显现功力的炉火纯青,在圆润丰腴中透露自己的豪迈气度。孔子说:“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颜真卿晚年也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其生命与书艺在反省中得到悟彻,并将生命哲学与书艺哲学打通,因此,既在点捺撇画中留着生活的血泪斑驳,又在笔墨的动势中洋溢着生命的颂歌;既在线条的起落移动中灌注一腔豪情,又在栉比鳞次的布白中激射人格光辉。至此境界,其书如老枿枯林,却有浓花嫩蕊,一本怒生,万枝争发,生机盎然。

颜真卿的许多书碑创作形成清雄遒伟、宏博开张及古拙淳厚、圆健雍容的两种书风。其书磊落奇伟,气魄宏大,书体苍劲遒丽、古朴苍郁。他的楷书一反初唐书风,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这种风格也体现了大唐帝国繁盛的风度,并与颜真卿高尚的人格相契合,是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范。颜真卿的一生及其人品和书品,给予今天学习颜体字的人们一个启示:学颜体应重在学习它的神与韵的精髓,而不是亦步亦趋地模其形、仿其表。也应像古代书法家那样在学习颜体的基础上勇于创新,如柳公权、苏轼、黄庭坚等书家都是在学习颜体的基础上创新的,这些都值得我们现代人学习。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高度。颜真卿是书法史上继“书圣”王羲之之后又一位开一代书风的人物。其书艺精湛宏远、博大精深,对后世学书者有深远的影响。研究探讨颜体的诸多课题仍然任重道远,我们必须进一步将颜体的理论研究提高到一个新的层面,在新的的高度上让颜体理论于更深、更细之处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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