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析秦腔花脸之唱

田德年演《二进宫》,未出场,一句闷帘“侍郎官”,那气魄就出来了,大气威风,老成持重。据说张建民的这句也不错,我没听过。最近听到张建民《斩单童》的另外一个版本,头句唱“笑开怀”,不唱“泪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京剧影响,秦腔很多演员都唱“笑开怀”,“泪下来”我只听张建民唱过,以为秦腔老本如斯。豪杰视死如归,当笑,更能增添英雄豪情,不过,面前站的俱是往日义友,对于极重义气的单雄信,究竟该哭还是该笑,英雄的心思琢磨不定。

田德年有两段唱,脍炙人口,一段是《二进宫》“国太不必念老王”,这是一段很别致的[二六]唱腔,属“鱼咬尾”,一气呵成,旋律紧凑,结构严谨,气口很不明显,技巧性强,后学者大多畏难并不承袭这种唱法,多是按照传统腔调唱,这段唱要学好关键还是找气口,否则唱不下来;另一段是《铡美案》中“陈千岁”,[慢板]转[二六],现在基本上都按这个唱,就是最后那个犟音很少有人唱,这段唱的非常舒展,字正腔圆,神满气足,尤其那语势,绵里藏针,很能表现人物,这是田腔中的经典,后无来者。末尾那个犟音被刘茂森吸收到他演出的《花打朝》中去了,“海外封王”那段最后一句“不分昼夜到长安”与“你富贵莫忘糟糠妻”唱法是相同的。

这里说到犟音,犟音是秦净的一个特点,也是秦净被人诟病的一个重要地方。作为一种表现人物的声乐手段,犟音的可塑性很强,没必要争论,我倒是建议一些没有掌握犟音运用的演员最好还是不要随便用,这点应该学学李买刚,李就很少用,这东西用不好就真成“不和谐”音了。犟音用的繁的,自然是李可易先生,这与先生的唱法有关系,可易老最初学旦,改花脸后声嗓不好,没有虎音,且龙音过剩,立而尖,有宽度无厚度更兼鬼音多,再加上定弦过高,演唱时发声位置也存在问题,有努争甚至挣破脎(sha)之嫌,可易老又极狠戏,其演出极火暴,音色不厚但有宽度,音量大,演戏夸张但能收放得体,张而不乱,收势很稳,收声也谨慎干净。可易老是长于表演的,在人物风貌上下足工夫,唱腔上虽有瑕疵,但亦能做到毫不雷同,《敬德洗马》活脱脱一个刚猛的大将风范,疾恶如仇;《满床笏》谨慎持重,老成典型,不失将相身份;《淮河营》中,当真能言善变,老练而又透露几分精警甚至狡猾,世故圆滑,老谋深算,形象可爱逼真。可易老的传人中,刘茂森是最杰出的,刘先生的唱腔就直接学自可易老,但相差甚大,窃以为,刘先生在唱腔上的造诣已盖过乃师,其唱重喉音,兼取脑后音,采丹田气,音质纯、亮、高兼备,犟音的运用可为数十年来秦净之冠,醇且悠长,有绕梁之效,陈酒之余味,《会兄》、《闯帐》之唱腔俱为上乘,其《会兄》,论艺当在米新洪之上,米虽铜锤架子兼抱,然演架子偏唱,其声暗涩,为云遮月,少亮音,不及刘先生洪钟之声,表演上,刘先生以降龙、伏虎、长眉、开膛四罗汉之形,寓五郎虽身居佛门,然有朝一日,必以降龙伏虎之能,将仇人绳缠索炼、开膛破肚,以报仇怨,其寓意之深刻,层层相扣,较之其他演员一昧摆十八罗汉之造型高明许多;而米新洪在其《会兄》中加入闻鸟鸣、看花飘之表演(取自袁世海《李逵下山》),对人物无多少增色,窃以为反损伤五郎,五郎因看不惯奸臣弄权、主上昏庸而愤然出世,虽身遁空门,但其英雄之志、疾恶如仇之性格未改,其对社会黑暗有相当深刻的认识和经历,这一点是天真憨直的李逵所没有的,他整日借酒消愁,其愁有万千,但仍身系国仇家恨,其上场即念“愤恨奸贼火性发”,再者,其出身将门,亦非李逵草莽英雄之身份,表演上应该较准确的把握。秦腔之架子花,历来重做轻唱,至周辅国、刘茂森始有改观,而周因声嗓好故架子不为所重,唯刘茂森一枝独秀,以架子一门鹤立鸡群,四功俱佳,实属罕见。

传统的花脸唱,重字不重腔,吐字狠,字头咬的极重,有力拔千斤的气势,此为优点,亦为缺点,通常造成吐字不清的弊病,腔节过于短促,从审美角度上也是不足的。如黄新闽先生之唱,吐字老到凝练,极有气势,《过巴州》之张飞,刚猛非常,此戏架子应工却重唱,黄老于唱腔刻画张飞“粗中有细”之性格处,似粗犷有余而细腻不够,论唱,到不及米新洪先生了。可易老对腔有所发展,近听百代公司为其早年所灌之《满床笏》,经典之致,彼时可易老嗓音尚佳,有厚度,不似晚年“鬼音”偏多,犟音频繁,这个唱段仅“汾阳王绑烈子心生怒气”的“气”字一犟音带出,其他未有,而62年录音同一唱段,有犟音处达10余处之多,非可易老喜用犟音,概嗓音不济之故,无虎音,只得以“鬼音”配以犟音弥补宽度。可易老在唱上吸收京剧颇多,在重字的同时开始重腔,如《敬德洗马》,唱腔已显细腻,不似黄新闽先生那样平直短促了,在收声上,保留了传统秦腔干脆干净的特色,如“奔山后某把武周见”的“武周见”,高起直落,振聋发聩,极见功力。再如殷守中先生所唱之《游西湖》,口劲之严谨,喷口之力度,也是秦净中不多见的,语势凌厉,给人阴森森的感觉,把贾似道阴险残暴的性格刻画的十分准确完美。在“字正腔圆”的辨证中,做的最好的是田德年先生,田老之唱,气大声宏,圆润饱满,极大的改善了咬字过重致字音不清的弊病,后起的张建民先生,在这方面建树颇大,他摈弃了惯用的脑后音,直接以须生的行腔演唱花脸腔,发声位置明显靠前,吐字更加清晰,风格快脆铿锵,其《斩单童》,气势磅礴,如风卷残云般淋漓酣畅,该剧当为秦净之冠。可惜张先生之唱,龙音足而乏虎音,此花脸之忌讳,后世诟病者,亦多在此。
花脸之苦音腔,首推周辅国先生。花脸腔多花音,苦音少,碰到如“喝场”一类的苦音,很多也是马虎了事,到周辅国先生这代,开始摸索发展,如《黄河阵》“坐台”一段,“我一见三宵妹十指相连”一句唱的动人心魄,后面的喝场,到第三个“三宵妹”时,已不再沿袭用犟音的唱法了,而是扩大腔节,借鉴须生青衣的喝场唱法稍以变化,使人物感伤的情绪得到进一步升华。对与喝场,刘茂森先生还借鉴了“二黄戏”的一些旋律,如《会兄》中“好惨的五郎”一句即是,丰富了花脸苦音的唱腔艺术。

80年代后对花脸唱腔的改革最大的特点就是吸收须生的唱腔旋律,这一点上,刘茂森、米新洪、陈振民等先生做的较好,在吸收的同时,极大幅度的保留了传统花脸的演唱特点。如刘先生《会兄》中“大宋朝有一个天波帅府”一段,“大宋朝”、“姓杨之人”都是化用须生唱法,但听起来却是花脸腔,这便是先生的高明之处,粗犷中有细腻。同样,李买刚在《苟家滩》中“王彦章在马上自思自想”一段,也是化用须生腔比较成功的范例,整个唱段豪放壮美,苍劲雄浑,为近年少见的好段子,其中,对于花脸腔中少见的[碰板],采用了复句唱法,这恐怕是首屈一指的。另外,陈振民先生《八件衣》的包公唱段,简洁明快,几十句的唱段,犹如一气呵成,似水流潺潺,极为入耳耐听,调门不高,却字字如珠玑,娓娓道来,缓急得当,浓淡得体,是叙事性唱段中难得的好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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