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在1957年与西安戏曲界交流

西安是周秦汉唐的古都,也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剧种秦腔的发源地。秦腔跟京剧有密切的关系,有人说过京剧的主要曲调“西皮”就受秦腔的影响很大,此外,剧本表演等方面,也都有相似的地方,可以看出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交流经验,互相学习的痕迹。

这次我到西北来,在兰州、西安都看到秦腔的表演,所有腔调、动作、音乐和全部舞台的形象还保持着原有的风格,这一点我是很满意的。我不是说秦腔就这样停留在原有的基础上不要提高。我希望在提高和发展的时候,不要破坏原有的风格。秦腔的历史此京剧要远的多,更不要以为这个剧种古老了,就把它看成是落后了。它在社会主义文化高潮的影响下,正走向返老还童的道路,散放着青春的火花。

我现在谈一谈这次来西安所看到的四出精彩的秦腔节目,从这些优美动人的表演里,我们学习了不少东西。

第一出《杀裴生》。演李慧娘的马兰鱼、演裴生的李继祖虽然是两位青年演员,我看出他们腰腿的功底很深,也会做戏。在李慧娘救出裴生的几个追赶场面里,他们都能够把那种紧张的气氛充分表达出来。尤其是李慧娘许多次“吹火”的演技也十分纯熟。有人告诉我这出戏的“吹火”是秦腔传统的表演特技,观众是常常拿来测验演员的本领的。我希望他们两个人多多向老前辈学些东西来丰富自己的艺术。

第二出《杀狗劝妻》。演焦氏的宋上华是—个很有才能的好演员。可以说他在台上的一哭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戏里。焦氏并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坏人,她的毛病是在“欺软怕硬”,她虐待婆婆是目为婆婆年老可欺,她对待丈夫也是这个方法,曹庄对地和蔼一点,她就狠起来了;曹庄生气了,她又改为笑脸相迎。宋上华在这些地方,脸上的表情变换得非常之快,而又自然,恰如其分地掌握了这个角色的心理活动,给人的印象是真实、开朗而且是有说服力的。

第三出《激友》。这是秦腔《和氏壁》剧中的一折。剧情是说张仪在落魄时受了他好友苏秦一番假的讽刺,冷淡的刺激之后,毅然到泰国献策,终于做了宰相。演张仪的苏育民那天只演了《见苏秦》和《回店》两场。他把一个有作为的书生在不得志的时候内心里复杂的心情刻划得非常细致。这个戏难演在什么地方呢?它虽然是出穷生戏,但不能演得过分寒酸,因为张仪马上就要做泰国的宰相了,所以在穷途落魄里面还要有气度身分。在这一点上,苏育民的表演是有独到之处的。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表情深刻动人,我肯定地说,他在艺术上已经有了极大的成就。

第四出《烙碗计》。情节跟京剧《铁莲花》一样。是描写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儿,受尽伯母的虐待,大雪天逃出门去,后来他的伯父终于把他找了回来。演伯父——刘子明的刘毓中,在追赶侄儿的两场戏里,活生生地刻划出一位慈祥可爱的老人,在大风大雪里四处找寻他那可怜的侄儿,那种又着急又疼爱的心情,我看了很感动。他的表演沉着到家,特别是浑身肌肉的颤动劲头和滑跌的身段?使人有寒冷的感觉。这种唱做并重的衰派老生戏,是要看工夫火候的,刘毓中继承了他父亲刘立杰先生以及其他名帅的优秀传统,才能演得那么出色。

从上面所谈的几个戏的表演里,看得出秦腔这个剧种里蕴藏着许多宝贵的东西,并且我们知道在党政领导同志的重视和关怀下,秦腔正向前稳步地发展着,这种现象是可喜的,前途是可以乐观的。

……

一个演员对角色性格有了钻研和体会,应当怎样表达出来呢?这就关系到你的表演艺术是否丰富。前辈老艺人给我们留下了多种多样的传统表演方法,只要我们肯踏踏实实去学,这一座艺术宝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但是在运用方面,一定要结合我们的内心活动。譬如《醉酒》里的“卧鱼”这个身段本来没有目的,我把它改成蹲下去,是为了闻花。可是所有闻花、掐花、看花等姿态动作还是传统的东西。要点是在当时我的心中、目中都有那朵花。这样才会给观众一种真实的成觉。

演员在表演时都知道,要通过歌唱舞蹈来传达角色的感情,至于如何做得恰到好处,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往往不是过头,便是不足。这两种毛病看着好像一样,实际大有区别,拿我的经验来说,情愿由不足走上去,不愿走过了头返回来。因为把戏演过头的危险性很大,有一些比较外行的观众会来喜爱这种过火的表演。最初或许你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演过火了,久而久之,你就会被台下的掌声所陶醉,只能向这条歪路挺进,那就愈走愈远回不来了。

我现在常演的戏里,除了《洛神》之外,其他都不用布景。我不是反对用布景,从前我在排演新戏时也常用布景,在我四十多年的舞台生活过程中,用布景还占着此较长的一段时间。从我这一段摸索的过程当中,我感觉到只是摆几张景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有时布景设计偏重写实;或者堆砌过多,还会影响表演。我使用布景的时间将近二十年,也只有在《洛神》这出戏里用的比较恰当,这也可以说明在古典戏曲里运用布景,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们的剧团到各地旅行演出,是想通过表演和观摩,互相学习,交流艺术经验。不过,吸收别人好的东西,必须经过一番溶化,使它很调和,很适当地用到自己剧种里来。

每一个剧种都有它独特的风格,我们所期望的是每一个剧种都从原有基础上发扬光大,不要在吸取别人的东西的同时,丢掉了自己传统的风格。毛主席给我们指示,是要我们“百花齐放”,不要我们变成一花独放。

这次我们在西安,受到各有关单位的大力支持,和观众的热烈欢迎,使我十分感动。但是演期很短,不能满足大家的要求,我实在抱歉之至。

1957年10月16日《陕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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