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花脸宋百存爱戏成瘾,痴艺若迷

1月17日上午8时,西安易俗社著名秦腔花脸宋百存先生,在同病魔进行了长达8年多的顽强抗争后,终因沉疴不治与世长辞,享年65岁。直到当晚其弟子温军海打来电话,我才得知这不幸的消息,当我回过神来,问及料理丧事我能做点什么,对方提出布置吊唁大厅,急需一副挽联,要我口授,好作记录。以我此时的悲凉心境,不会有什么文思章法,只能仓促拟联如下:

清白做人大丈夫彰显易俗精神,

认真演戏好榜样堪称民众知音。

这纯粹是以最平实的大白话,写最实在、最正直的人,假若刻意雕琢文字,反倒有损于他的质朴本色。我与百存相识相知已有三十多年。

宋百存,1948年出生于陕西蓝田洩湖镇宋家村,1959年进入西安易俗社第十五期学员班的“科班生”,受教于秦腔花脸名家李可易,以擅演大花脸(正净)和二花脸(副净)见长,称得上文唱武功并重的佼佼者。尽管我们分属两个戏曲院团(我于1958年进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但因业务需要而多有来往,也算公交带动私谊,私谊促进公交吧。

百存投身“梨园”时年仅11岁,文化底子较薄,平素不善言辞,脾气坦荡率直,甚至有些执拗。但观其为人,确是大胸怀、真性情、人正派、心实诚,豁达中见豪爽,粗犷中见精明,那股“陕西愣娃”个性,还真有几分秦人古风。论其从艺,有韧劲、肯用功、能吃苦、通灵性,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在摸爬滚打中趟出成功之路,却从来不与他人为名利而争。凡此种种,无不蕴涵着可贵的人格力量与品节操行。
百存爱戏成瘾,痴艺若迷。1970年代传统戏恢复后他嗓子进入“倒仓”期(青春期发育时嗓音变低或变哑),不能演戏,长期只能跑龙套演配角。直到1980年代宋百存嗓子恢复,因为《铡美案》一炮而红。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宋百存没有放弃对秦腔的挚爱和追求,仍然坚持练嗓子和基本功训练。在嗓子倒仓期,宋百存注重吸取田德年等前辈大家的演唱特点,反复聆听他们的录音,学习琢磨他们刻画人物的方法,并向同辈花脸演员请教。无论主角还是配演,百存都能认真对待,从不草率应付,注重塑造性格。他曾演过秦腔传统戏《黑虎坐台》(赵公明)、《铡美案》《打銮驾》(包拯)、《大回荆州》、《夜战马超》《古城会》(张飞)、《黑叮本》(徐彦昭)、《斩单童》(单童)、《火焰驹》(艾谦)、《金沙滩》(肖天佐)、《李陵碑》(单于王)、《挑滑车》(黑风里)等;在秦腔历史戏《韩宝英》《史可法》《龙虎风云》《画龙点睛》及秦腔现代戏《智取威虎山》《万水千山》《八一风暴》《西安事变》等剧目中,饰演过一大批各种类型的人物。

对于以花脸行当应工的主要角色,百存尤为深入骨髓倾注心力,他效法前辈名家李可易的表演做派,一招一式,中规中矩,举手投足,依循章法,着意追求人物造型的工架性、立体感与雕塑美;在发声与行腔艺术方面,结合本身嗓音条件,除大量运用龙虎音、炸音、犟音、喘音之外,在喷口、吐字、力度、尖团、收声、归韵等技巧体现上,尽力做到全面继承和有效发挥,彰显了秦腔花脸的阳刚之气、雄壮之美与豪放之魂,深为行内专家所称道。

1992年是西安易俗社成立80周年,当时剧社打算举行纪念活动,又因限于经费拮据而难以决定。上自领导班子,下至演职人员,大家议论纷纷,但又一筹莫展。在这种情况下,包括百存在内的许多同志,建议向社会申援,通过集资义演,筹措部分经费,以解燃眉之急。百存既是呼吁者,更是行动者,他积极协助业务部门组织节目,又主动与社外秦腔院团名家联系,邀请他们联袂加盟友情出演。百存的人缘极好,凡他出面打过招呼的,差不多都慨然应允。之后,根据准备情况,定于当年4月13日至15日,连续举办三场秦腔名家演唱会。当时社内邀请鄙人担任节目主持,也是百存亲自登门邀请,我便推掉了别的活动,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我了解他的为人,只要为了易俗社,百存是要鞋连袜子都给的人。

趁易俗社成立80周年之机,该社筹划举办纪念李可易先生诞辰85周年专场演出,但未得到市里的资金支持。就在大家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宋百存站了出来:“官方不办民间办。”他和蒋兆民、张鸣仲、桑梓、张忠义几位十五期学友东奔西走,寻求支持,落实演员,排练剧目,最终李可易纪念专场于那年的10月19日至25日,7天时间演出了1台大本戏、5台21出折子戏,该社十四、十五期的30多位主要演员踊跃参演;来自兰州、咸阳、渭南、宝鸡、周至、户县、宜君、彬县的10余名前辈耆宿和秦腔名角,竞相献艺。易俗社著名导演王霭民说:“这般壮举社里前所未有,我要感谢十五期的同志们,为尊师重道传承秦腔,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

百存有一股“宁可挣扎死牛,不叫打住车”的劲头,以全身心的投入激活传统、演活人物。2004年5月13日晚,在西安郊区王寺镇演出《大回荆州》,他在“芦花荡”的重头戏中,把张飞的威猛刚烈演得十分火爆。戏罢脱去服装,浑身大汗淋漓,因后台洗脸热水用完,他就以凉水冲洗擦澡,不料受寒中风,从此埋下病根。这也迫使他离开了舞台。

高山不语,自有一种巍峨;黄金不语,自有一种价值。而最高的价值,莫过于大德仁爱。百存往昔作为,让我看到了他所具有的传统美德。

1996年3月7日晚,百存突然打电话,要我赶到易俗社门前,为悼念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肖若兰老师演唱会作主持。当我赶到现场时才知道,肖大姐病危期间,百存在医院守候了几天几夜,肖大姐弥留之际,念及身后少亲无故,让年幼的女儿认百存为舅舅,也好有个依靠。百存答应了,也完全做到了。不仅如此,该社坤生演员吴西民(曾是易俗社名副其实的第一小生),因患眼疾双目失明,几年前病故而去,为了关照她的女儿,百存又顺其遗愿作了干爹,在自己残躯抱病的情况下,对干女儿关爱有加,胜如亲生。

宋百存去世后,他生前的好友、学生、戏迷陆续前来送行,在易俗社排练场摆设的灵堂,来者络绎不绝。1月18日晚上的悼念演出一直持续三个小时,许多名家好友前来为宋老师送行,中间播放了一段宋老师的《黑虎坐台》。

行文至此,不禁想到曾子所言:“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作者系戏曲评论家,特别感谢著名秦腔艺术家温军海、桑梓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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