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物的血液注入程式-―塑造甄完形象有感

作为一个戏曲演员,每创造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都是对自己的一次重大机遇和严竣挑战。前年起剧团创排原创调腔戏《甄清官》,我有幸担任了主角甄完的创造任务。

甄完是个真实的历史记载人物,六百多年来一直被新昌老百姓传颂,他为官清正,刚正不阿,以鲠直著称,廉洁自律,一尘不染,堪称廉吏楷模。明代皇帝因此特御赐“清官笫一”金匾一方,至今仍在新昌穿岩十九峰下岩泉村的甄完祠中熠熠闪光,他是新昌人引以为豪的乡贤。要塑造好这么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难度不小,既要有别于我以前塑造的各个老生角色,又要刻划出有别于其他清官人物的“这一个”人物特质,更要用古老调腔的程式手段,来体现写实风格的全新人物。

我师承已故知名调腔老生张英正,先师深得调腔老生表演真传,对传统调腔表演程式熟谙于心。他曾以朴实的经验教导我“老生人物千姿百态,不能用同一表演基调去套演不同的角色”。我也曾成功塑造了《闹九江》中正气凛然,威武雄健的武帅张定边;《程婴救孤》中忍辱负重,受尽苍桑的衰派老生程婴;《挑水伯》中坚忍不拔,幽默机趣的小人物挑水伯等角色。而甄完是一个性格丰富多元,情感真切细腻的独特人物,没有借鉴,全凭新创。

作为女老生,心理体验首先是“我是个男的”,其次才分析“我是个什么人物”。剧本描写了甄完俱有气宇轩昂,刚毅凛然,又沉稳冷静,持重老到的人物基调,又刻划了他心系黎民,体恤民情,为民请命,甚至“宁以一命拯苍生”的博大情怀。放牛娃身世孕育了他体恤民情的布衣清官品格;抵贿斥贿,严惩贪官显示了他疾恶如仇,不惧权奸的无畏胆魄;为官数十年,仍两袖清风,家境贫寒,证明了他一尘不染的清廉品行;尤其在“解民倒悬开仓赈粮”与“触犯律法难免-死”的内心矛盾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了我一人, 解救十万民”这撼天动地的意志行动。这是甄完区别于其它清官的独特高风亮节,堪称清官的最高境界。

陈伟龙导演确定了这个戏的演剧风格:以话剧的心理技术体验人物,在“假真中求情真”;秉承戏曲的程式表演, 在“虚真中求形真”。既要逼真的内心体验,又要虚拟的外部表现,将戏曲程式融化在人物的情感世界中等等。为了使甄完人物鲜活起来,对内心体验的唤起,心理流程的疏理,自己着实化了一番功夫。演戏就是演情,我将人物的表现贯串在一个“情”字上,对黎民的体恤关爱, 对贪官的疾恶如仇,对亲人的愧疚感念,对忠臣的无限感慨等等,无不体现了甄完细腻复杂的内心情感。时而慷慨激越,时而痛心疾首,时而泰然若定,时而焦虑万分,大起大落,跌宕强烈的人物情绪波澜,编织成甄完人物的情绪总谱,让观众与我一起走进人物的心灵世界而产生情感共鸣。我深切体会到,人物的情绪线梳理得越清晰深刻,人物形象就越丰满鲜活,这是自己以写实风格体验人物的又一次成功实践。

调腔艺术古老而传统,作为国家级非遗保护剧种,有其独特的艺术个性和丰富的声腔音乐,不托丝弦的“干唱”;一唱众和的“帮腔”“接腔”是最显明的艺术特色。而“干唱”最考验演员的基本功,它有别于越剧和滩簧戏的清唱,有时起唱无音乐提示,调门高低全凭演员出腔定音,最后乐队跟上时必须正确。在“炼狱”一场中,我一气要唱十五句“干唱”,而且是慢中板。更重要的是唱腔的情感处理必须包满,一字一音都表达出人物的情绪起伏,而不是卖弄唱腔技巧。在传统戏表演中,我们习惯了主观意识以唱念身段等外部程式技巧为先,而写实性人物塑造,则重在有意识地表达情绪,下意识地表演外部程式技巧,使心理活动十分充实,内心独白从不间断,尽量避免“跳进跳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与体现关系,我感受匪浅。

调腔老生表演程式有与众不同之处, 讲究粗犷中见细腻,阳刚里藏阴柔。我根据写实风格的要求,自己设计身段,以调腔老生表演程式来分别体现,例如“水斗”,属于虚拟的舞蹈场面,动作和情绪都必须放大,走快台步圆场时,我用了调腔老生“花旦式接踵小步”体现,快移步而不动身,表现了焦急的情绪和速捷的身姿,是完全的戏曲虚拟化动作;而“炼狱”中,人物情绪波澜起伏,我基本不用戏曲程式动作,而是以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生活”在规定情景中;又如髯口功的甩、捋、挽、抛、挑也不能象传统戏表演那样的大幅度和劲道,而求生活自然,下意识地表现。有些程式不符合这个戏的写实风格,只能忍痛割爱,例如甄完一筹莫展,左右为难时,曾想用抖帽叶子功来体现,但马上跳出了人物,成了耍技巧。

通过甄完的塑造,我体会到一个戏的演剧风格决定了写意性与写实性不同的表演模式。而戏曲程式仅是一种技术单位,缺少人物内心观照的外部技巧,最漂亮也只能是程式手段的堆砌,只有将人物的血液注入到程式手段中,程式才能显现出鲜活的生命力。(王莺 作者为新昌调腔剧团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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