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疏影不争春

——记“梅花奖”得主王新仓及他饰演的沈蓉

戴静

在刚刚落幕的第七届陕西省艺术节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一级演员、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王新仓所在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以一部改编移植剧目《节妇吟》参赛，王新仓出演剧中男一号沈蓉。他以“梅花奖”得主的深厚功力赋予沈蓉有血有肉的生命光彩，使这位极其复杂的人物活色生香地跃然台上，博得了观众、专家的一致好评，也为自己的演艺生涯平添了一抹亮色。

《节妇吟》本是著名编剧王仁杰创作、由福建梨园戏演出的经典作品。寡妇颜氏爱慕塾师沈蓉，借送盘缠之名，夜奔沈蓉，不料却遭到无情拒绝。颜氏悔恨难当，断指自诫。十年后，其子金榜题名，为母亲请旌，牵出当年往事。颜氏不得不重尝苦果、再揭伤疤。一方“晚节可风”的匾额，反将颜氏推入命运的深渊，葬身于一道白绫。

这是部刻画封建社会女性悲惨命运的戏，女主角颜氏的戏份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其中的男角均为陪衬，男一号沈蓉也不例外。更重要的是，它沿袭了南方剧种梨园戏的风格，剧情沉郁舒缓，唱词温婉雅致，重在揭示人物内心，这就与高亢激越、沧桑豪放的秦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号称“西北第一团”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来说，排演这部戏是步险棋，对早在8年前就荣获了中国戏剧“梅花奖”的秦腔艺术家王新仓，出演一个移植自南方剧种里的剧目并且是“别人的角色”，也许并非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但是，王新仓没有推辞。也许是身为秦腔团副团长，一向有自律的习惯，抑或是出于个性使然，或者仅仅是对于演戏的痴迷，他欣然地走进了排练场，挑起了沈蓉这个在很多人看来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经过紧张的排练，《节妇吟》如期亮相第七届陕西省艺术节。这部戏深刻的内涵、典雅的风格瞬间吸引住了观众的眼球，其从容不迫的娓娓道来之态，在火爆的秦腔剧目中凸显出特别的风韵。而在梨园戏演出的观众反响中被忽略的沈蓉，却被王新仓演绎出了异样的风采，使人过目难忘。

王新仓的戏份集中在1、3、5、7场，其中又以第三场“阖扉”为最重要一场。舞台上，寡居十年的颜氏暗恋自家学馆的先生沈蓉，下决心赶在沈辞馆赴考前表明心意。她先是进行试探，在得到暧昧的回应后，鼓起勇气夜奔其住处，一诉衷肠。从花园到书房，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向往爱情，又被封建礼教束缚得神魂惊悸的颜氏叩门、叫门、跨门、进门，走一步退三步，步步惊心——从一个守节女子蜕变为出墙的红杏，是何等艰难，而面对如花美眷的撩拨，塾师沈蓉同样是内心如小鹿乱撞，夜不能寐。为表白自己士人的情操，沈蓉接下颜氏送来的盘缠，婉言劝其离开。当看到颜氏走向门口，沈蓉以为她真要离开，不禁流露出悻悻然失落的神情，可是颜氏已经下定了追爱的决心，要勇敢的留下来。她轻轻关上了门，对沈蓉说：“先生，我不回去了！” 沈蓉大喜，只见他，先一蹬向前踢起道袍前襟，后又一挑从后面勾起道袍，通过道袍的前搅、后搅，充分揭示出人物按捺不住的狂喜和急切，接着以平稳而飘逸的圆场略带轻佻的碎步疾行：“（旁白）呀！果然是是了！（唱）心底之火一语燃，恨不得……恨不得权把书房作巫山！”伴着活波的音乐，欢快的唱腔，王新仓迅疾利落、准确到位地揭示了人物此时此刻喜出望外的心情。剧作写得入木三分，演员演得细腻生动，整套动作、技巧、身段与唱腔和谐自然，一气呵成，与剧情、人物心理紧密结合，把一个风流倜傥，潇洒儒雅的书生的心理状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其细微真切，惟妙惟肖，令人拍案叫绝。

道袍技巧的加入为角色大大增色，不仅丰富了这部戏的表现力，也丰富了秦腔的艺术语汇，这是业内外观众一致的反映。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技巧是十多年前王新仓自费赴川，专程向川剧名家晓艇先生学来的。善于学习，勤于钻研，是王新仓的突出特点；博采众长，为我所用，做艺术上的有心人，正是他显著的优长。在表演上，他师承岳父、秦腔名生李继祖洒脱干练、细腻传神的风格，真实自然，准确适度，不温不躁；唱腔上又沿袭了岳母、秦腔项目国家级传承人马友仙的特点，以声传情，以情带唱，发声科学，韵味浓郁。他既注重继承传统，又追求创新出新，敢于挑战超越。每每面对新角色，他惯于在挖掘继承传统程式的基础上，经过当代审美意识的提练，揉进一些新的舞蹈动作，调动多种艺术手段，唱、念、做、打、舞，灵活运用，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使人物形象更鲜明生动，性格更丰满独特，极具时代感。

观众们期待才子佳人互诉衷肠终成眷属之时，也正是沈蓉内心翻江倒海激烈斗争之刻：“不可不可呀！想我沈蓉，今科若能出人头地，何愁未有艳妻美妾共遣良宵？岂可因一时所兴，污我士林清誉，坏她贞节名声？夫人，岂不闻士重廉隅，妇珍名节……”尽管对颜氏心有爱慕，尽管渴望巫山云雨，但为了士人的清名，为了今后的仕途，沈蓉还是决定偃旗息鼓，就此打住，意马心猿立刻回归“正路”。从颜氏进门后，沈蓉先是心潮汹涌，爱欲萌动，青春之火几度燃烧，眼看就要融化了自己和颜氏两人的身心，却又悬崖勒马，戛然而止，强忍对佳人的爱怜和垂涎，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冷酷面容，喝令她退出门去。王新仓在这个桥段的表演每个细节都细致精准，每个转变都层次分明，在很短的时间里，观众们看到了沈蓉赤橙黄绿五彩缤纷的情感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体验，清晰地刻画出人物变化心理流程，剥茧抽丝，真实可信。

剧作的深刻性在于，参与了戕害颜氏的书生沈蓉，并不是骗财骗色十恶不赦的坏人，在情色诱惑面前他的退缩恰恰倒是符合封建礼教和道德良俗的选择。虽然沈蓉的一念之差，令剧情急转直下，揭开了颜氏命运的悲剧，使她离深渊又近了一步，但人们并无权利指责沈蓉一步步的抉择，他并无大错。而王新仓对人物内心的准确理解，对表演分寸的得当把握，不仅显示了他作为表演艺术家、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的不凡实力，也使观众批判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肤浅的层次，而是透过沈蓉的思想活动和言行举止，鞭辟入里地直击封建礼教桎梏下被扭曲和异化的人性。

《节妇吟》的演出是西北剧种移植南方戏的一次探索尝试。如果说，它的成功演出极大地拓展了秦腔疆域，使秦腔舞台别开生面的话，那么王新仓作为剧中的男一号，贡献尤为突出。

出生于陕西凤翔普通农家的王新仓自幼学艺，主工文武小生。他扮相俊美，身材挺拔，嗓音浑厚圆润，1984年，王新仓被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选中，从凤翔县剧团调入省城，出演秦腔音乐改革实验剧目《楼台会》中的梁山伯一角。他将民歌演唱技巧与秦腔传统唱法自然巧妙地融为一体，创造出秦腔声腔的新路子，参加全省会演并在省广播电台播放后，赢得业内外广泛赞誉。其后驰骋秦腔舞台，相继主演了《周仁回府》《秦王李世民》《长城歌》《谢瑶环》《凤鸣岐山》《大秦将军》《大唐纪事》等剧，日趋成熟的唱腔和表演备受戏剧专家好评。在《蔡伦》中饰演刘肇的唱腔被中央音乐学院编入教材，中央电视台“名人名段”栏目亦选播他演唱的《激友》《娄昭君》等片段，并做了专题报道。曾先后荣获全国梆子剧种调演“优秀表演奖”、首届中国秦腔艺术节“优秀表演奖”、 第三届中国秦腔艺术节“优秀表演奖”、第五届中国秦腔艺术节“优秀表演特别奖”、第四届陕西省艺术节“最高荣誉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文华新剧目奖”、2000年中央电视台“全国戏曲MTV.金奖”，西北五省（区）及陕西省秦腔大赛一等奖等多个奖项，出版发行了个人折子戏专辑及40余盘秦腔光盘、盒带，在秦腔艺术领域独树一帜，被《中国文化报》《戏剧报》等多家新闻媒体誉为“三秦俊小生”，2007年，荣膺第23届中国戏剧“梅花奖”。一部《节妇吟》，使得很久以来屡屡出演秦王嬴政、唐太宗李世民等角色的王新仓回归了自己儒雅小生的老本行，的他，演的松弛自然、得心应手，唱的韵味醇厚、游刃有余，让观众们再次领略了“三秦俊小生”的魅力。

王新仓现任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副团长。他为人低调善良，待人诚恳热情，处事循规蹈矩，从不以名人自居。他酷爱演戏，珍惜角色，尊重观众，无论主角配角，无论城市乡村，他都是踏实认真，演来毫不走样，尽自己的全力。正因为如此，他赢得了观众们的口碑，也得到了业内同事的好评。

“疏影横斜水浅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北宋诗人林逋的咏梅绝句。在林逋的笔下，清幽而淡雅、苍古而隽秀的梅花，不再一味地苦寒逼人笑傲乾坤，而是呈现出一种丰满的美丽和丰富的宁静。仔细想来，这种高洁端庄、幽独娴静的独特风韵，正是“梅花奖”得主王新仓的准确写照。如今的新仓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艺术趋于成熟，表演愈发精到，他一定会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人物，为秦腔画廊不断增添流光溢彩的艺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