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当年京剧的“追星族”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戏迷,概念上来说就是现在的“追星族”。我们当年也不过十四五岁,追星之痴迷,之疯狂,连现在的年轻人都感到愕然。那时我家是大宅门,在北京重要的戏园子里都有长年包厢,但只有重要的演出,我家老爷子老太太才去看,那空着的时候,就成了我的世界。小时我喜欢武戏,特别是猴戏。高小以后喜欢花脸,继而老生。中学以后迷恋上花旦、青衣。我这个戏迷除每星期至少看五场电影外,还要看三至四场戏。北京人艺的经典剧目我最少看过3遍,能把《茶馆》的整个剧本背下来。芭蕾,除“芭校”、“芭团”的全部演出外,外国访问团体专场我无一漏过。曲艺演出我是常客,不但听相声,还多次上台说相声。当时每年都有很多外地剧团进京演出。婺剧晋京,我连看一个星期。川剧晋京,我追着一直看到他们离京。秦腔、汉剧、扬剧、粤剧、越剧、高甲,真是看不过来的精彩纷呈。

长大后,我看戏如果要拿到好票,就得白天提前去排队。这不是提前一两个小时,而是十几二十小时。我最长一次排过28小时,从早上8点到第二天中午12点,那是梅兰芳先生的《霸王别姬》。数九寒天,北风呼啸,穿上皮大衣戴上皮帽子,怀里揣上个烧饼,往剧场门口售票处一坐,就等着买票。其实我家与梨园界交往甚多,每到重要演出都有人送票来。但这个票我是不要的,必须去忍饥挨饿排队买票,就是为了享受那点儿苦中的乐,不是戏迷那是很难理解的。1961年初春,梅兰芳先生在吉祥戏院演《穆桂英挂帅》,谁也没想到这就是他生前对外公演的最后一场。我没买到票,早早儿便跑到吉祥戏院门口等退票。这天竟然没有一个退票的,忽然看见马连良和言慧珠过来看戏,马先生叫我小弟弟,他说没有票就和他一起进去。我说有,在等个朋友。马先生进去了,我立即被等票者围了起来。一个矮个子的东北人拿出了火车票说,他专程从东北来看梅先生,要我把票给他。我说我真没票。
开演了,那个东北人求看门人让他进去看一眼梅先生就出来。看门人不允,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匆匆走到门口,好像找人。旁边一间小铺的收音机在播放裘先生的《铡美案》,我一边踱着步一边小声地跟着唱,那女郎不时地扭头看我一眼。上半场结束了,有些观众走出来透风。一人手持戏票走出来向女郎招手,女郎不想看了,周围的人立即伸手去抢。我远远地站在圈外,只见女郎突然向我招手,向那个翻译示意把票给我。所有等退票的人都羡慕地望着我,我一回头把票给了东北人。他顿时热泪滚滚。没一会儿只听有人叫:“同志!同志!”吉祥戏院的厕所就在售票亭旁边,墙上有个很小的窗户。那位东北人趴在窗口把票扔给了我,原来他是跟着外面休息的观众乱挤进去的,那张票根本没撕。这是我等退票的经历中最好玩儿的一次。

最惊险的一次是1956年,“北京京剧联谊会”成立大汇演。演员阵容囊括了在京的全部大腕儿。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报纸上就是不登在哪个剧场演和哪天卖票。就剩最后两天了,我们一帮戏迷们急了,开了个会。大伙儿估计第二天肯定卖票,否则没时间了。于是我们二十来人决定夜里分兵一半守在报社门口,另一半分开守在10个剧场门口;报纸一出门儿,立即通知各处哥们儿到卖票的地方集中。我是守在长安戏院的,大约清晨四点钟左右,一哥们儿蹬车飞快而来,大叫:“中山公园音乐堂!”很快我们的人在天安门前集中了。排队的已有上百人了,我们立即登记造册。12点卖票了,每人两张。演出当晚,中山公园从里到外人满为患,拿着票往里走,无数冒着火的眼睛盯着你呢!我的座位在十排中间,进了剧场才明白,前九排根本没卖,大概除了毛泽东,中央首长全来了。

当然真正的享受还是看戏本身,而且看戏最过瘾的是叫“好”,这是和台上演员直接交流的机会。喊这个“好”那学问就大了,“好”字一出得兜足了底气,干脆果断,恰到好处;早了不行,晚了把后边的戏搅了。当时我们一帮小哥们儿正在捧马长礼,有天在北京剧场看他的《文昭关》,不知怎么了,那天他嗓儿不灵。我们仍然一路叫“好”。那会儿长礼还没红起来,戏演完了,马长礼到下边儿来找我们,说以后看戏就找他,甭买票。1957年戏曲界划了一批右派,叶盛兰先生也未幸免。当时杜近芳从国外得了奖归来,“贴”演《拾玉镯》,前边垫戏是叶先生的《辕门射戟》。我们那天去了三十多人,叶先生出场,我们突然拥进场内,轰鸣般地一句一个“好”。戏一完,三十多人立即撤出剧场。对杜近芳我们同样崇拜,只是想为叶先生“拔闯”,这就是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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