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青:昆曲是她的“月下老人”

20世纪初,他们锐意进取,开风气之先,他们在各自的行业不懈追求,成绩卓然……今天,让我们走近这些跨世纪的大师,感受他们的人格魅力,重温一个时代的精髓。

张继青,原名张忆青,1938年出生,祖籍上海。1956年入苏州市苏剧团,后任江苏省昆剧院演员,江苏省昆剧院副院长、名誉院长等。张继青先学苏剧,1958年后专工昆剧,曾先后师从沈传芷、姚传芗、俞锡侯等名家,集大家之所长,戏路极宽。代表剧目有《牡丹亭》、《朱买臣休妻》等。1983年荣获首届国家戏曲梅花奖,后在美国获得“华人艺术家终身成就奖。”

张继青是当今最负盛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之一,因其演活了《惊梦》、《寻梦》中的官府千金杜丽娘和《痴梦》中的市井泼妇崔氏,故有“张三梦”之称。然而这样一位舞台上摇曳生辉、流光溢彩的昆曲表演大师,舞台下却朴素和蔼得如同家中祖母,只有当她在采访中无意间展现的手势和谈论起昆曲表演时流露出的兴奋神情,才让人得以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

对艺术表演有点“疙瘩”

谈起这位被誉为“昆剧皇后”的张继青,就不能不提起她的代表作《惊梦》、《寻梦》、《痴梦》,故张继青又有“张三梦”的别名。她的表演细腻、妙造自然,唱腔优美、韵味隽永,注重刻画人物的内心。而她的“三梦”更是从1983年起表演了二十多年,场场爆满,且屡获好评。

然而,张继青今天的成就并非凭空而来,与她合作过的昆剧演员都知道,张继青素来是一个对待昆剧表演认真、严谨的人,甚至以她自己的说法,“我可能有点‘疙瘩’(吴语中挑剔的意思)。”
每次演出前,张继青必定提前三个半小时赶到剧场后台,只吃少许的食物垫饥,然后早早地将妆容画好,衣服穿好,头发包好。做完这些准备后,她会选择站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默念自己的台词,提前进入状态,几十年如一日。谈起这些习惯,张继青解释道:“我这个人会的不多,最擅长的就是唱昆曲,当然要把这个事情做好。我不知道别人演出前的习惯,反正我演出前不大喜欢和人讲话,得保护嗓子和精力啊!我也不大喜欢在演出前吃太多东西,不然太饱了容易打嗝,会影响演出质量,饿一点又没关系的!演出就和上战场一样,你哪有看见士兵上战场前,嘻嘻哈哈,嘴里还吃着东西的?至于我穿了衣服就绝不坐下,那是因为我穿的那些衣服,演出前都是熨好的,我要是坐了,屁股后面印出一条又一条的褶子,这上台了多难看啊!”

除此之外,张继青每次演出前,尤其是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演出,当别的演员趁着演出前的空隙到处参观游玩时,她总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反复温故即将要演出的内容。那年首次在北京演出前,张继青甚至提前与领导“约法三章”:不出门、少见外人、不交际。当时北京正值烈日炎炎的天气,下午的气温更是热得如同一个小火炉,住在朝西房间的张继青即使吹着电扇也汗流浃背,可就是这样,她也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三餐都是由她的丈夫姚继焜买来带给她。对此,张继青坦言道:“我只是觉得,演出前一定要保护好嗓子,保持良好的精神和体力。更何况,第一场演出最重要了,而我又是主演,马虎不得,我哪里还有心情和精力去游览啊!”

一场载入欧洲艺术史的音乐会

1985年6月21日晚,在德国西柏林第三届“地平线世界文化节”上,曾出现这样的一幕:刚刚结束昆剧《牡丹亭》演出的海贝尔剧场内,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剧场内的观众迟迟不愿离开,舞台上的演员不得不来回谢幕十五次,这是海贝尔剧场“十多年未曾出现过的盛况”,只为了舞台上的这位“杜丽娘”。


那天晚上,海贝尔剧场外,挂着巨大的海报,海报上写着昆剧《牡丹亭》的译名:梦中的爱情。剧场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那些没有买到坐票而只能选择站票的观众将剧场两边的过道上站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些观众索性将他们那些考究的外套脱下来,铺在舞台与观众席第一排中间的地上,席地而坐。他们都是为了“杜丽娘”而来。

一个小时后,剧场内的灯光忽而暗了下来,随后灯光全部笼罩在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一个头戴珠钗,身着美衣的妙龄少女,提着裙裾,走入虚拟的庭院深处,周围好似开遍姹紫嫣红。但见她轻步慢踏,美目四盼,唇齿微启,只一句:“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便将观众们带入了那个如梦如幻的春晓时节,那份如痴如醉的梦中爱情。

观众未曾想到,台上这个柔情似水、婀娜多姿的深闺少女杜丽娘,其扮演者正是当年已经47岁的“昆剧代表性人物”——张继青。

台上,中国的杜丽娘轻吟慢唱;台下,德国的观众们屏息凝神。在这场不打字幕、不用扩音设备的“杜丽娘的独唱音乐会”上,他们做了近三个小时的美梦。直到剧场内的灯光再次辉煌时,观众们才如梦初醒,全场瞬间爆发了雷鸣般响亮的掌声,几乎掀翻了剧场的屋顶。

“杜丽娘”张继青微笑着与其他演员变换着姿势向观众们谢幕,然而观众太热情了,他们迟迟不愿离开,持续鼓掌叫好。无奈,张继青只能和其他演员们一次又一次地走上舞台,向观众们谢幕,这样的场面竟持续了十五分钟之久。

多年后,张继青回忆起这个场面,依然记忆犹新。“一般我们演出完,谢幕一两次就差不多了,可是那天观众们实在太热情了,我和其他演员只好不断地走到舞台上谢幕,这谢幕的姿势还不能重复,我就即兴想了很多姿势。”说着,兴起的她还当场比拟了几个姿势,优美一如往日。“我记得那天谢幕了十五次,谢幕完回到后台,还有许多观众到后台找我们拍照、签名,表达对我们的喜爱。”

演出后,西柏林第三届“地平线世界文化节”的秘书长希格荣称赞道:“你们的精彩演出,会写到欧洲艺术史上!”

事实上,这并不是张继青的演出第一次大获成功。作为在国内已是昆剧界代表性演员之一的她,早在1983年6月,首次在北京人民剧场的演出中,就因扮演《牡丹亭》中款款绰约的少女杜丽娘和《朱买臣休妻》中半老徐娘的泼妇崔氏而名震全国。

为此,当时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单位纷纷就张继青的表演艺术和昆剧有关问题召开座谈会,肯定了她的表演是“近年来舞台上少见的高水平艺术”,她是“昆剧代表性演员”。张继青更是获得了首届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的荣誉。

勤学苦练的“后天”大师

张继青最早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张忆青,随后在江苏省昆剧院改名张继青,“继”字实际是取意为“继承传统”。事后,张继青曾回忆说:“当初我从艺,家里人根本没有想到要我继承什么事业,我那时也没有那么伟大的抱负,就想找一个饭碗而已。”
1938年,张继青出生于浙江乌青镇(现在的乌镇),家人是以唱“苏州滩簧”为生计的艺人。当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苏州、上海相继沦陷,小忆青不得不一出生便跟着家人东奔西走。直到14岁那年,张继青随着姑母来到民峰苏剧团(江苏省昆剧院的前身),成为了剧团中的一员,她才过上了较为安定的生活。因为祖父、母亲、姑母都是唱戏的,从小耳闻目染的她对于戏曲颇感兴趣,又因机灵、悟性高而深受老师的喜爱,曾先后师从尤彩云、曾长生、俞振飞、沈传芷、朱传茗、姚传芗等著名昆曲大师,可谓集大家之所长。

不过,若是较真起来,张继青唱戏的先天条件并不优异,文化程度不高,嗓音还尤为尖细,这都是她感到头疼的问题。但张继青坚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为此,她特地去学了“雌大花脸”的正旦、京剧梅派唱腔、程派唱腔等等的唱腔来改变自己的嗓音。除了平时的学习时间,张继青更是抓紧私下的一切空余时间练习,练圆场、趟马、走边,还有毯子功、把子功,剧院的天井、过道、墙角落等地方都曾留下张继青艰苦练习的身影。无数个数九寒冬或是大暑三伏,张继青总是练得“汗水淋淋,紫红色的粗布练功服被汗水印着层层盐渍,而若是冬天稍一停下,就感到背脊阵阵凉意”。

白天除了练功,晚上更是得学文化课,当时剧团的领导请了些老师给演员们上课。张继青每次上完课回到房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老师上课讲解的内容,领悟了之后她便试着将唱腔、表演、人物的内心与台词融为一体,一个人又默默地练习了起来。张继青笑道:“既然缺什么,我就去学什么,基本上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就是学戏、练戏、排戏,没有你们所谓的休息日的。”

昆曲是她的“月下老人”

张继青与昆曲结缘一辈子,同时,昆曲也是她与丈夫姚继焜的“月下老人”。1955年,民峰苏剧团招收了六男四女十名学员,姚继焜便是其中一人,那个时候张继青已经是剧团里的主要演员。而他们俩的相熟除了常在一起上课、排戏外,还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洗衣服。夏天的晚上,两人常不约而同地在井台边洗衣服,一来二去,张继青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爱干净的男孩子。

这样的日子久了,连同组里的一个女同学也察觉出两人的“般配”,便悄悄在姚继焜的面前念起张继青的好来,又在张继青的耳边有意无意地提起姚继焜的好。当然,那个时候,姚继焜也不是没有“情敌”的,张继青在外演出时,偶尔也会有些胆大的观众偷偷塞封爱慕的信给她,但张继青表示:“我这个人不喜欢接触外界,就习惯待在我们剧团,对于这种事情只觉得害怕,信肯定就得赶紧交给领导了,我才不会答应的!”正是这种“非外界”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姚继焜很快便在那位热心女同学的“牵线”下,与张继青谈起了恋爱。

但由于当时两人都忙着上课、练戏、排戏和演出,手头又都没有多少钱,所以那个时候两人谈恋爱主要就是一起排戏和学习。又因为姚继焜的文化程度好于张继青,他便时常帮张继青开小灶,学文化。

这一段清苦的恋爱一谈就是近十年,直到张继青27岁,姚继焜30岁,两人才正式领证结婚,而结婚的形式在张继青看来,就是“两个铺盖卷到了一起”。她坐起身子,眯着眼笑道:“可不像你们年轻人,得有房有车,结婚还要办喜酒。”结婚那天晚上,张继青和姚继焜甚至还在演一出名为《黄海前哨》的戏,演出完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11点了。他们给同剧团的演员们发了一点糖,接受了大家的祝福,便算是仪式完成了。此后,两人携手相伴四十多年,在事业上、生活上相辅相成,并共同孕育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

担任白先勇《牡丹亭》的艺术指导

白先勇的《牡丹亭》曾轰动一时,但很少有人知道张继青是这部剧作的艺术指导。“我觉得白先勇先生是一个非常认真和追求完美的人,他的《牡丹亭》一直在进步,有创新但也同时尊重传统艺术。青春版《牡丹亭》在表演和唱腔上面还是传统的形式,只是在舞台和服装上有了很大的不同。”

有人评价青春版《牡丹亭》太冗长了,对此,张继青谈道:“确实比我的版本要长很多,不再只集中在杜丽娘的身上,但我觉得可以给观众一个完整的故事,戏也会相对比较丰富。其实我们1983年在北京首演的时候,在《牡丹亭》中加了很多配器,极大地丰富了配乐。但当时也有人一开始并不看好我们,觉得我们乐器太多,把音乐弄得复杂化了,可是最后不得不承认,我们的音乐是最美的。所以,我觉得创新的路上会有反复的意见,不断进步就好了。我觉得最近两年大家开始更关注戏曲,包括昆曲,也有很多创新,这些都很好。但创新的同时,绝对不能忘了传统,剧种要保持自己的风格和特色,不能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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